第1章 飞来横债
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嗡嗡转着,搅起的光柱里,灰尘像无数细小的精灵在无声狂舞。
两叠厚厚的“大团结”(百元人民币旧版别称),用发黄的皮筋捆着,就搁在油腻腻的算盘旁边。
窗外漏进来的热风,吹得那钞票边角顽固地向上翻卷,像在无声地***这狭小的空间。
老张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对着桌对面的老李,语气诚恳得近乎卑微:“师弟,点清楚,整两万。
压心里头这块大石头,今儿个可算搬开了!”
他长长吁了口气,仿佛那口气己经憋了三十年。
老李正熟练地捻着钞票,他脸上堆着和煦的笑,那笑容像焊上去的一样牢固:“师兄,你这不见外了吗?
咱们师兄弟,三十年交情,铁打的!
老罗要是知道你这么快就还上了,准得拉着你喝他珍藏的那两盅!”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
财务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用肩膀狠狠撞开!
大师兄老罗像座铁塔似的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大塑料茶杯,杯中只剩下厚厚一层茶叶子,他首奔墙角的电壶边,给茶杯填满了水,忍着水温喝了一口。
他抹了把嘴,声如洪钟,带着点佯怒:“好你个老张!
还钱不叫我?
怕我老罗蹭你的酒喝?
咋样,嫂子身体好些没?”
老张赶紧挤出笑容迎上去,带着点讨好:“大师兄!
正要去找你呢!
晚上咱哥仨……老张”两个字刚出口,老罗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喉咙,他想发声,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两腿发软,两眼模糊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
“大师兄?!”
老李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慢镜头般,老罗那魁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倒去!
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手里的大磁杠子脱手飞出,“哐啷”一声滚出老远。
“大师兄!!”
老李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钱?
他顺手把钱和借条放进身后的保险柜,锁都顾不上拧,转身就扑到老罗身边。
“大师兄!
醒醒!
醒醒啊!”
老张也冲了过来,两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手忙脚乱地架起昏迷不醒、死沉死沉的老罗,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
老李率先冲出办公室,走廊空荡荡。
他急得眼珠子都红了,正要扯开嗓子喊人,一眼瞥见门外走廊尽头,自己的儿子李国良正一脸茫然地走过来。
“国良!
快!
快来人啊!
救命!!”
老李的吼声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厂区走廊里炸开,惊飞了窗外树梢的麻雀。
第二节 医院走廊的宣判市医院,急救室外的走廊。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冰冷刺眼,把墙上“肃静”两个红字映得格外狰狞。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杂的味道。
老张佝偻着背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双手死死捂着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
泪水混着汗水,浸湿了他粗糙的手掌。
老李则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墙边,背对着急救室猩红的“抢救中”灯光。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钉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仿佛要把那里看穿。
只有他那双紧贴着裤缝的手,手指神经质地用力抠着粗糙的布料,指关节绷得发白,透露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那扇沉重的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职业性的沉重和疲惫。
老张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乞求的光。
老李也瞬间转过身,背脊挺得笔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医生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两人心上:“命……暂时保住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老张眼中点燃。
医生的下一句话,瞬间将其彻底浇灭:“但是……深度昏迷,脑干出血面积太大……恐怕,醒不过来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医学上,叫‘持续性植物状态’……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 老张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老李的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
他死死抓住墙壁的凸起,指节捏得嘎嘣作响。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医生……就……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怜悯:“这种情况,苏醒……只能看奇迹了。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长期的护理,费用、精力……都是个大问题。”
他拍了拍老李僵硬的肩膀,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医生办公室。
走廊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两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这绝望的凝固:“爸!
我爸咋样了?!”
一个年轻人——老罗的儿子罗小保,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走廊,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措。
他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沾着油渍,显然是首接从车间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