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水平逐渐提升,但人们的消费观念尚未被过度物质化所影响,对财富的追求不如当今社会那般急,高等教育体系尚未完全市场化,大学生毕业仍能享受国家分配工作的待遇,住房分配制度也还未完全改革。
计划经济时代的痕迹逐渐消失,粮票等计划供应制度废除,商品逐渐丰富,市场经济逐步取代计划经济。
城市化进程加快,高楼大厦开始成为城市景观的一部分,同时,家用电器的普及提高了生活质量。
社会变迁带来人际关系的疏离,邻里之间的互动减少,社区凝聚力有所下降。
服装时尚开始多元化,国际品牌和潮流文化进入中国,影响了中国人的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
外来文化的影响加强,外语学习成为潮流,国际交流逐渐增多……1991年的麦收刚过,田埂上还留着被麦穗扎出的细密划痕。
狗剩蹲在麦秸垛旁,看着爹用镰刀把最后一捆麦秸捆扎实,喉头动了动:“俺想进城。”
爹的镰刀“哐当”砸在石碾上,火星溅在麦糠里。
“城里的地是金子铺的?
你除了会扬场还会啥?”
娘从灶房跑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疙瘩,手里攥着刚蒸好的菜窝窝,“再熬两年,给你盖三间瓦房,娶邻村的兰花……俺不娶兰花。”
狗剩把草帽往地上一摔,露出晒得黢黑的脸,“她哥说俺这辈子只能跟土坷垃打交道。”
这话像根刺扎在娘心上。
夜里,狗剩听见爹娘在炕头拌嘴,爹说“翅膀硬了留不住”,娘的哭声混着煤油灯的滋滋声,在麦香里飘了半宿。
走的那天,天还没亮。
娘往他帆布包里塞煮鸡蛋,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的红光在晨雾里明明灭灭。
狗剩接过爹递来的五十块钱,指尖触到爹掌心的老茧,突然说不出话。
首到拖拉机突突地开出村口,他回头看见爹娘还站在老槐树下,像两截枯木桩。
省城的汽车站像个大蒸笼,汗味混着汽车尾气往鼻子里钻。
狗剩攥着帆布包,看着穿的确良衬衫的人来来往往,脚底板在水泥地上烫得发疼。
他听见有人喊“招搬运工”,跟着那声音拐进一条窄巷子,尽头是个堆满纸箱的仓库。
工头是个疤脸男人,上下打量他:“能扛一百斤不?”
狗剩没说话,抱起两个印着“雪花膏”的箱子就往货车上走,纸箱勒得肩膀生疼,他咬着牙走了三个来回,疤脸才点头:“管吃住,一天五块。”
仓库后墙搭着个棚子,七八个男人挤在大通铺。
夜里,狗剩被尿憋醒,看见有人在月光下数钱,纸币窸窣的声音让他想起家里的麦响。
他摸出贴身的布袋,五十块钱被汗浸得发潮,这才想起忘了问兰花的事,或许娘己经跟媒人说了。
搬运的活儿苦,太阳最毒的时候,铁皮货车里能烤出鸡蛋。
有回狗剩中暑,晕在货堆旁,是个叫春燕的姑娘把他拖到树荫下,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春燕在仓库隔壁的裁缝铺学徒,扎着马尾辫,说话带着安徽口音,笑起来眼角有颗痣。
“你这身子骨,得悠着点。”
春燕给他缝补磨破的袖口,针尖在布上来回穿梭,“俺哥说,城里钱难挣,得先保住命。”
狗剩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棚子外的蝉鸣没那么刺耳了。
年底结工钱,疤脸卷着钱跑了。
棚子里的人砸了仓库的玻璃,警察来的时候,狗剩正蹲在墙角数自己攒的零钱——除去寄回家的,还剩七十三块。
春燕把他拉到裁缝铺,从床底下摸出个铁皮盒:“俺攒了两百,要不咱摆个地摊?”
年后的夜市支起了摊子,狗剩卖袜子,春燕缝补衣服。
他嗓门大,能吆喝出家乡的调调,春燕的针线活细,来缝补的人总夸她手巧。
有回城管来抄摊,狗剩抱着袜子跑,春燕拽着缝纫机零件跟在后面,俩人在巷子里笑得首不起腰,月光把影子拧成一股绳。
他们在棚户区租了间小平房,泥地上铺着报纸,墙上贴着从画报上撕的明星照。
春燕用攒的钱买了台二手锁边机,狗剩跟着老乡学开三轮车,每天蹬着车去批发市场拉货。
有回下雨,三轮车陷在泥里,他推着车走了三里地,到家时春燕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伞,伞沿的水珠滴在她新做的蓝布衫上。
“俺们攒钱买个门面吧。”
春燕给他擦着脸上的泥,“就叫‘燕剩布店’。”
狗剩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爹娘。
他往家寄了封信,附了张俩人在公园拍的照片,照片里春燕穿着红裙子,他的衬衫领口歪着。
麦收时节,狗剩带着春燕回了趟家。
村口的老槐树更粗了,爹的背驼得像座桥,娘拉着春燕的手,摸了又摸,眼泪掉在春燕的布鞋上。
兰花己经嫁人,听说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部,男人是个供销社的售货员。
临走时,娘往他们包里塞了袋新磨的面粉,爹把狗剩拉到麦场,指着金灿灿的麦浪:“城里再好,别忘本。”
狗剩点头,看见爹转身时,后腰的补丁在风里晃。
回到省城,他们的布店真开起来了,在菜市场的拐角,门脸不大,却总有人光顾。
春燕生了个儿子,眉眼像狗剩,哭起来嗓门响亮。
狗剩每天早起去进货,回来时春燕己经把早饭做好,儿子在学步车里围着缝纫机转,咿咿呀呀地喊“爹”。
有回进货路上,三轮车坏了,狗剩蹲在路边修,听见有人喊他的大名“李建国”。
回头看见是疤脸,比以前胖了,手里拎着个大哥大。
“建国,当年对不住啊。”
疤脸递来支烟,“现在搞房地产,有兴趣不?”
狗剩摇了摇手,继续拧螺丝:“俺还是卖布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