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指了指最里头那间挂着“燕剩布店”木牌的小平房,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踩着碎砖碴子就过去了。
“狗剩!”
他在门口喊了一声,嗓门亮得能掀掉房上的草。
狗剩正蹲在院里补三轮车胎,听见这声愣了愣,回头看见刘贵,手里的撬棍“当啷”掉在地上。
这是他发小,当年一起在麦场打滚的主儿,后来听说去了南方,咋摸到这儿来了?
“你咋找来的?”
狗剩拽着他往屋里走,春燕端出搪瓷缸子,倒了碗晾好的白开水。
刘贵咕咚咕咚灌下去,抹了把嘴:“托人问了县上的邮局,查着你寄钱的地址,一路问过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屋里,眼神在缝纫机和墙上的明星照之间打了个转:“行啊狗剩,在城里扎下根了!”
说着从帆布包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半斤炒花生,“咱娘让给你带的,说你小时候最爱吃。”
狗剩心里一热,抓了把花生塞给他:“家里咋样?”
“还那样,麦收挺好,就是你爹的老寒腿又犯了。”
刘贵嗑着花生,压低了声音,“我在深圳待不下去了,那边工厂管得严,不如咱这自由。
听说你开了店,来投奔你,给口饭吃就行。”
春燕在灶房切菜,听见这话,往锅里添了瓢水。
狗剩琢磨着,布店确实缺个帮忙看摊的,刘贵是自家人,信得过,就点头应了:“留下吧,先跟我拉货,管吃住,等上手了再看店。”
刘贵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还是你够意思!”
头几天相安无事,刘贵跟着狗剩跑市场,搬布料挺勤快。
可没过一周,狗剩就发现不对劲——刘贵总爱往街口的录像厅钻,有时半夜才回来,身上带着股烟味和酒气。
有回狗剩撞见他跟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勾肩搭背,嘴里说着“发财路子”,看见狗剩,立马闭了嘴。
“你跟那帮人瞎混啥?”
夜里,狗剩忍不住问他。
刘贵往床上一躺,翘着二郎腿:“认识几个朋友,说不定能搞点便宜布料,咱店能多赚点。”
“咱挣钱得干净!”
狗剩的嗓门提了起来,“别学那些歪门邪道!”
刘贵翻了个身,嘟囔着:“城里不比乡下,死干活发不了财。”
第二天,狗剩拉货回来,看见刘贵正跟春燕吵架,手里攥着块印着牡丹的布料:“这料子进价才五块,你卖十二,黑不黑?”
春燕脸涨得通红:“这是好料,进价就八块!”
狗剩把车一停,拽过刘贵:“你干啥?”
刘贵甩开他的手:“我好心帮你看店,她倒防着我!
狗剩,你是不是进城久了,忘了咱是从一个麦秸垛爬出来的?”
俩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春燕抱着吓哭的儿子,眼圈也红了。
刘贵摔门而出,骂骂咧咧地往巷口走,说要去“找真正的发财路”。
狗剩蹲在院里,看着地上的布料,心里像堵了团麦糠。
春燕走过来,轻轻拍他的背:“别气了,或许他就是不适应。”
夜里,狗剩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小时候跟刘贵在麦场偷掰玉米,被爹追着打,俩人抱着头在麦秸垛里笑。
他叹口气,觉得城里这地方,不光能让人扎根,也能让人迷了路。
三天后,刘贵没回来。
有人说在火车站看见他,背着包往南去了,也有人说他跟那帮“朋友”去了别的城市。
狗剩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刘贵回去没,娘说没见着,只叹着气让他在城里小心。
他把刘贵留下的那件旧褂子洗了,晾在院里的绳子上。
风吹过,褂子晃悠着,像个人影。
春燕递过来一碗热粥:“别想了,各人有各人的道。”
狗剩喝着粥,看着墙上儿子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脚下的这块地,得踩得更稳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