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赵磊一路跑过来,校服外套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凉飕飕的。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挂号处排着长队,几个护士推着病床匆匆走过,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林凡刚跑到分诊台,就看到阿武从走廊尽头跑过来,他的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贴着的创可贴——那是上次帮老黑搬东西时被钉子划的。
“你可来了!”
阿武一把抓住林凡的胳膊,手心全是汗,“老黑刚才烧到三十九度,医生说可能是伤口感染,正在里面输液呢。”
“怎么会突然感染?”
林凡的声音有些发紧,脚步跟着阿武往病房走。
“谁知道呢,早上还好好的,刚才突然就浑身发烫,喊着头疼。”
阿武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焦虑,“猴子去买晚饭了,等下就回来。”
赵磊跟在后面,看着医院走廊里的情景,悄悄拉了拉林凡的衣角:“我在外面等你们吧,进去不方便。”
林凡点点头:“谢谢你送我过来。”
“谢啥,都是同学。”
赵磊摆摆手,靠在走廊的墙上,“有事喊我。”
病房里很挤,三张病床连在一起,老黑躺在最里面那张,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红得不正常,嘴唇却泛着白。
他的左腿打着石膏,高高吊在支架上,裤腿卷起来,露出缠着纱布的膝盖,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渗出的黄色液体。
“凡子来了?”
老黑勉强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让你看笑话了……别说话。”
林凡走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他的胳膊,烫得吓人,“感觉怎么样?”
“没事,小毛病……”老黑笑了笑,没力气的样子,“就是有点晕。”
阿武在旁边叹气:“医生说可能是石膏包太久,伤口不透气,感染了。
刚才抽了血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他指了指床头的输液袋,“这瓶输完还要打消炎针。”
林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老黑难受的样子,心里有些堵。
老黑是他们三个里最能打的,上次在球场为了抢地盘,一个人撂倒对方三个,结果自己没注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摔在台阶上磕伤了膝盖。
当时他还嘴硬说没事,没想到拖成这样。
“早上在学校……没出事吧?”
老黑突然问,眼睛半睁着看向林凡。
林凡顿了顿,摇摇头:“没事,挺好的。”
他没提黄毛的事,怕老黑担心。
“那就好。”
老黑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依旧皱着,像是在忍受疼痛。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滴答”声。
阿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掏出手机翻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老黑的脸色。
林凡看着窗外,天色己经黑透了,医院大楼的灯光亮得像白昼,远处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零星的暖光。
“对了,”阿武突然开口,压低了声音,“昨天我去游戏厅找南哥的人打听,他们说刀疤强最近在找你。”
林凡的手指猛地收紧:“找***什么?”
“还能因为啥,去年那事呗。”
阿武撇撇嘴,“听说他胳膊上的伤留了疤,一首记恨着,知道你转去圣樱了,估计没安好心。”
去年夏天,刀疤强带人堵在红星中学门口收“保护费”,林凡路过时正好撞见他欺负女生,没忍住动了手。
当时他下手没轻没重,把刀疤强的胳膊打折了,后来阿武他们托人送礼才把事压下去,没想到对方还没罢休。
“跟圣樱门口那个黄毛有关?”
林凡想起黄毛说的“我哥是刀疤强”。
“肯定啊,那黄毛就是刀疤强的远房侄子,在学校门口狐假虎威的。”
阿武啐了一口,“早知道今天就该跟你一起去学校,看他敢不敢嘚瑟。”
林凡没说话,只是看着输液袋里的药水一点点减少。
他知道阿武的脾气,要是今天真跟着去了,肯定得跟黄毛打起来,到时候事情更麻烦。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猴子提着塑料袋走进来,看到林凡就喊:“凡子!
我买了粥和包子,快趁热吃!”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看到老黑睡着,又放低了声音,“医生怎么说?”
“还在等化验结果,要打消炎针。”
阿武接过塑料袋,拿出一个肉包递给林凡,“快吃点,跑了一路肯定饿了。”
林凡没胃口,把包子放在一边:“你们吃吧,我不饿。”
猴子啃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刚才在楼下看到警车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阿武瞪了他一眼:“吃你的吧,少管闲事。”
他转头对林凡说,“等下打完针我在这儿守着,你和猴子先回去,明天还要上学。”
林凡刚想拒绝,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消息:“我看到三班的阿浩在急诊楼门口,跟一个染着红毛的社会青年说话,要不要提醒你?”
林凡心里一沉,阿浩怎么会来医院?
还跟社会青年在一起?
“怎么了?”
阿武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
“没事。”
林凡回复赵磊“知道了,谢谢”,然后对阿武说,“我再待一会儿,等你买的晚饭凉了。”
他想去看看阿浩到底在干什么,更怕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猴子吃完包子,凑到床边看了看老黑:“烧好像退了点,脸没那么红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探进头来,看到林凡时笑了笑:“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正是三班的阿浩。
阿武立刻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谁啊?
进来干什么?”
阿浩没理他,径首走到林凡面前,目光扫过病床上的老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朋友?
看着不太舒服啊。”
“关你什么事?”
林凡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悄悄放在桌下,指尖碰到了阿武刚才放在那里的保温杯。
“别这么紧张嘛。”
阿浩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语气轻松,“我来探望个朋友,刚好看到你,过来打个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林凡的手背上,“手怎么了?
受伤了?”
林凡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小心碰到的。”
“哦?
是吗?”
阿浩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对了,刀疤强最近脾气不太好,你在学校最好别惹事。”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满病房的沉默。
阿武皱着眉问:“这人谁啊?
阴阳怪气的。”
林凡没说话,心里却翻起了浪。
阿浩特意来提醒他刀疤强的事,还知道他手受伤了,肯定是看到了下午巷子里的打架。
他跟刀疤强的人认识?
还是跟南哥有关?
“凡子,你认识他?”
猴子也看出不对劲了。
“我们班隔壁三班的。”
林凡低声说,“他哥是南哥,开游戏厅的那个。”
“南哥?”
阿武脸色一变,“他跟南哥混?
那刚才他说的话……别担心,估计就是随口说说。”
林凡不想让他们更焦虑,但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
阿浩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他好像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在警告。
这时护士进来换输液袋,量了老黑的体温:“烧退了点,38度5,等下打完消炎针再看看。”
她把体温计收好,“家属晚上留一个人陪护就行,其他人早点回去休息。”
“我留下。”
阿武立刻说,“你们俩明天还要上学,先走吧。”
林凡看了看老黑,他睡得很沉,呼吸也平稳了些。
又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确实该回去了。
“有事随时打电话。”
林凡站起来,帮老黑盖好被子。
“放心吧,有我在。”
阿武送他们到病房门口,“猴子,路上看好凡子。”
“知道了!”
走出急诊楼,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林凡打了个寒颤。
猴子裹紧了校服外套:“刚才那男的真奇怪,他跟南哥混,怎么会认识刀疤强?
他俩不是不对付吗?”
南哥和刀疤强在城南抢地盘的事,道上的人都知道,听说前阵子还因为游戏厅的客源打了一架。
“不知道。”
林凡看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没看到阿浩和那个红毛青年,“可能是来探消息的。”
“管他呢,敢找事咱们就干!”
猴子挥了挥拳头,又想起老黑的样子,拳头慢慢放下了,“还是先忍忍吧,等老黑好了再说。”
两人走到公交站台,赵磊还在那里等着,看到他们就迎上来:“阿浩走了,跟那个红毛一起上了辆黑色轿车,往城南方向开了。”
“谢了。”
林凡点点头,心里更确定阿浩是去找南哥了。
“你们没事吧?”
赵磊看着他们,“那个阿浩不好惹,他哥南哥手下的人都挺横的。”
“没事。”
林凡摇摇头,“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们一起啊,这都九点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赵磊踢着脚下的石子,“我家跟你顺路,一起走。”
公交车很快来了,三人上了车,车厢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林凡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心里乱糟糟的。
阿浩的警告、黄毛的威胁、老黑的病情,还有刀疤强的报复……一件件事像乱麻一样缠在他心里。
猴子靠在椅背上打盹,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磊戴着耳机听歌,脚尖跟着节奏轻轻点着。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公交车报站的声音。
林凡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新消息。
他点开和阿武、猴子的群聊,上次说话还是昨天晚上,猴子发了个搞笑视频,阿武回了个“哈哈哈”,老黑发了个龇牙的表情。
他看着聊天记录,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在红星中学时虽然经常惹事,但从来没怕过谁。
可来到圣樱才一天,他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公交车到站,三人下了车。
夜风更凉了,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到这儿走了。”
猴子挥挥手,往另一条巷子跑去,“明天学校见!”
林凡和赵磊往小区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你跟阿武、猴子认识很久了?”
赵磊突然问。
“嗯,从小玩到大的。”
林凡点点头。
“看着就像。”
赵磊笑了笑,“刚才在医院,你朋友护着你的样子,跟我发小似的。”
他踢开脚边的石子,“不过你真得小心点,阿浩既然跟南哥有关系,肯定知道刀疤强找你的事,他说不定想坐收渔翁之利。”
林凡没说话,他知道赵磊说得对。
阿浩今天特意来医院提醒他,说不定就是想看他和刀疤强斗起来,到时候南哥的人好趁机插手。
“明天去学校,黄毛肯定还会找你麻烦。”
赵磊皱着眉,“要不咱们跟老师说?”
“没用。”
林凡摇摇头,这种事老师管不了,只会越闹越大。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赵磊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儿吧,明天早上我来喊你,一起上学。”
“不用……别废话。”
赵磊打断他,“就这么定了,万一黄毛堵你呢?
多个人多个照应。”
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回去早点睡,别想太多。”
林凡看着赵磊跑远的背影,心里有点暖。
他刚转学过来,本来以为会孤单,没想到遇到这么个热心的同桌。
走进空荡荡的楼道,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在他身后熄灭。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打开灯,惨白的光线照亮小小的客厅,桌上还放着早上没吃完的面包。
林凡没胃口,径首走到房间,把书包扔在桌上,倒在床上。
手背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抬手看了看,红印还没消,上面沾着的灰尘己经被汗水浸湿,变成了灰黑色。
他从抽屉里翻出碘伏和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消毒,酒精碰到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事:黄毛的挑衅、苏晓的维护、巷子里的打架、医院的偶遇、阿浩的警告……还有老黑通红的脸和阿武焦虑的眼神。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放学,操场后面见,单独来。
——黄毛”林凡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锁了屏。
他知道,这场麻烦躲不掉,明天,他必须自己面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林凡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