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清倌人。在醉月楼，我向来卖艺不卖身。直到，阿石的出现。他是个货郎，
攒了好久的钱，来我这儿。他出了很高的价钱，点名要我“梳拢”。我不同意，
他继续抬高价钱。为了女儿和娘，我同意了。可就在我准备脱衣服时，他却说，想先牵手。
1我有点懵。这个老实人到底想干嘛！想睡我，还要搞这么多花样。不会是个变态吧？
我要不要反悔呢？可是，他看起来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为了睡我，
居然把钱全掏了出来。如果有了这笔钱，女儿和娘亲的药费就又有着落了。
先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吧。我把掀起来的上衣，慢慢放了下来。他拘谨地笑了笑，
退了两步，坐在了床边。坐下后，他就用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我转过身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掌朝上，五指分开。我看了看他的手，又看向他的脸。他仍微笑着，
一脸认真的样子：先……牵手呀！我慢慢地从腿下抽出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随即他就紧紧地握住。他微微闭上眼，嘴角上扬：原来……牵手是……这种感觉！
我愣住了，不知道这个傻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不是真的遇上傻子了吧！
他继续微闭着眼，一脸陶醉。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好笑。他，
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鼻梁挺拔，瘦削却骨架很大，看上去很有力量。
居然还是个帅哥。就在我看得愣神时，隔壁突然传来了不可描述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
他猛地睁开眼。定了定神，扭头看我。笑得一脸尴尬。我看着他躲闪的眼神，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也开始吧！我把手抽出来，站起身，准备脱衣服。
我……我想今天先牵手。他站起身，拉住我准备脱上衣的手，因为紧张，
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你给钱，不就是想睡我吗？快一点，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
我一边继续脱衣服，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我……我想……先牵手。算了，
可能真是遇上神经病了。这钱我不赚了。我拂开他又继续拉着我的手：你走吧，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把钱还给你。他更加着急了，
举着双手不停地在胸前摆着：不……不……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倒霉，
遇见了这么个傻子加神经病。就牵个手，你给我那么多钱干嘛！看我生气了，
他不再摆手。直愣愣地站在那，低着头，也不再说话。就在我准备还他钱，赶他走时，
外面的铜锣声和衙役的呵斥声响了起来。2我一脸淡定。他却慌了。抓起外衣就准备走。
我……我先走了。你赶紧躲起来。我看着他弯着腰穿鞋，吓得手都在抖。
鞋提了几次才提上。好不容易穿好，他赶紧直起身，猛地拉开门，准备往门口跑。喂！
你现在从正门跑不是往枪口上撞啊！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这傻子傻得这么真诚，
我都不忍心坑他的钱了。跟我来！我拉着他，一路狂奔，来到了醉月楼的顶楼。
稍微喘了口气，我靠在栏杆上，望着夜空。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吐出一口浊气，
透过夜色，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男人。他说他叫阿石。在旁边的货栈做货郎。
他攒了好久的钱，才敢走进醉月楼。他没有朋友。想找个媳妇，但是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没人会看上他。他送货的时候，看见街上的夫妻牵手，很好奇，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很想感受一下。我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让人感受到了一丝纯净。
他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幻想。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爱有多美好，就有多伤人。
爱情的最后，不过都是一地鸡毛，恶语相向。我悲观地听着他既羞涩又激动地说着他的故事。
越听越难过。谁不曾这样的美好单纯过呢！但是，我的那份美好，已经碎成了玻璃渣！
扎得我遍体鳞伤。我怀疑人性，抗拒世界，不再相信爱情。多年后，再回看，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陌生的傻小子，会将我从地狱又拉回人间。这里夜色好美呀！听着他的话语，
我抽回自己的思绪。他背对着我，欣赏着这座神都的万家灯火。你明天再来找我吧！
听着远去的衙役脚步声，我转身离开了顶楼。3第二天，快到醉月楼时，
我老远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阿石。他咧着个嘴一直冲我笑。我走到门口，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你的脸怎么了？我低下头，拉了拉头发，努力盖住淤青的嘴角。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想女人想疯了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跟我进来吧！
我冷着个脸，抬腿就要往楼里走。我给你带了支簪花，你拿着。他一手拉着我，
一手把一支玉兰簪花递给我。我扭头一看，居然是我喜欢的那种素净款式。我现在不找你，
晚上可以吗？我想和你一起吃饭。什么鬼！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把簪花一把塞到我手里，转身就快步走了。这人也太奇怪了！难不成要让我跟他谈恋爱啊！
幼稚。管他想干嘛呢！先把簪子收好再说。结束一切时，已经快亥时了。我疲惫地拖着双腿，
准备回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小姐！我被吓了一跳！阿石从旁边的暗处闪了过来。
我翻了个白眼。他一脸灿烂。我们……去吃小龙虾吧！我累得只想回家睡觉，
关键是回去晚了，不知道又要面对怎样的拳打脚踢。我停下脚步。我明天把钱还你。
如果不想睡我，就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没时间陪你玩。我要赚钱！说完，
我转身就走。阿石追了上来。是……水仙嫂子家的……小龙虾哦！你喜欢吃的那家。
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水仙嫂子家的小龙虾！你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
夏天的风将他的呼喊声不停地吹到我的耳边。我加速往前走。云穗！云穗！
前面就到了，你停下来呀！还没到水仙嫂子的食肆，蒜蓉小龙虾的味道就飘了过来。
不知不觉，我的速度降了下来。我确实好久没吃过小龙虾了。4阿石一边给我剥小龙虾，
一边兴致勃勃地讲他送货时遇到的事。他说，他从小没了爹娘，寄人篱下，受尽了欺负。
有一次下雨路滑，送货慢了点。客人不问缘由，直接把货砸到他的脸上，还扣了工钱。
他还被有钱人家的马车撞过，对方没有道歉，还骂他穷鬼！被客人要求顺路买东西，
没买到，也会被给差评。他说得那么风轻云淡。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些伤痛，
似乎不曾发生在他的身上。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心还是软的，透明的，干净的，
阳光穿过，能看到无数的细胞在起舞。我吃着他剥的小龙虾，被他欢快的语气感染，
嘴角竟不经意地开始微翘。他的声音清脆、干净、有力，像是上好的琴弦拉出来的声音。
听着听着，我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想放松下来。我忍不住问他：那么难堪伤心的事情，
你都不感到难过吗？不会呀！他很干脆、自然地回答我。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看人脸色。我还……他抬起头看着我，
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羞涩。还什么？我饶有兴致地问他。还有小龙虾吃呀！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那样纯粹！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真傻呀！
老是咧着嘴笑啥笑！吃过小龙虾，他提出要送我回家。看着他坚定和渴求的样子，
我说好！一路上，他还在十分兴奋地和我分享他的货郎日常。夏日的风从耳边吹过，
带走了他的大部分故事。但我却很愿意听。就像是一个人走夜路时，
远处传来的让人心安的音乐。快到家时，我停了下来。你走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微弱的月光照着那条每个深夜我要走过的巷子。巷子的尽头，很多时候都是魔鬼在等着我。
我不想让阿石看到。不想把如此单纯美好的他，拖到我地狱般的生活里。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用！我语气变得冷硬、坚定。他微微收了一下笑脸，改成抿嘴一笑。
那我明天晚上还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我有一丝后悔，今晚和他一起吃了小龙虾。
阿石，如果你想找个人感受恋爱，你找错人了。回去吧，好好工作！等攒了钱，
在这座神都扎了根，会有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子等着你。说完，我转身向幽深的巷子走去。
回到家，门刚打开，不出所料，一个冷硬的巴掌就朝我掴来。5臭***！
回来得这么晚，又去哪里浪了！今天挣的钱呢？拳头如雨点般砸来。
门口的鞋柜被我的头撞得凹进去了一块，残留着丝丝血迹。我被恶魔揪着头发，
又拖到了餐桌旁。他打累了，开始坐着，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我的脸。臭***，
你就是个克星！害得老子连输三天。他一边打一边骂。抽得实在累了，
他拿起桌上的烛台朝我的头猛地砸来，一下又一下。……再醒来时，我躺在客厅桌子旁边。
卧室里传来恶魔的打呼声。我转动了一下眼珠，有点睁不开。被头上流下的血给糊上了。
我抬起手，准备搓掉。但是，双手就像针扎一样疼。我扶着桌腿，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厨房。我握了握双手，有些发麻。握紧，放松。
来回活动了十几次之后。我拿起了菜刀。卧室里的呼噜声仍不停地传来。一只手抖，
我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接着，一步一步地往卧室走去。
每一步都是对这十年来地狱般生活的回望和决裂。推开卧室门，恶魔因为喝多了酒，
仍在沉睡。我咬牙切齿，恨意锥心刺骨。我要把他大卸八块！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我要让他不得超生，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两只手握紧菜刀。
用尽全身的力气，举了起来！梆——就在我要挥刀落下的刹那，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让我一惊。握紧菜刀的双手停在半空中。血液凝固，身体紧绷。
我忽然想到了女儿和娘。如果，我死了，她们怎么办？她们还需要我。我的乐儿那么可爱，
她应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的。娘那么爱我，我要治好她的病，带她去看海的。
恶魔几近打死我，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没有喊一声。可是，想到女儿乐儿和娘，
我忍不住泪如雨下。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年轻时只不过做了一次错误的选择，
竟要让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很努力弥补了，
为什么就不能稍微改变一下我的人生剧本。我慢慢把刀放下。悄悄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我不能死。我死了，她们也活不了了。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挺过去的。6第二天。
我把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戴了顶帷帽，出门准备去乡下。到了后，娘和女儿刚吃过早饭。
女儿乐儿因为心疾，气息总是弱弱的，正安静地听娘讲故事。听见我来，高兴地扑到我怀里。
娘看到我，先是惊诧，再是心疼。她刚要开口，我赶紧冲她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女儿看见我的样子，更不想让她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让她的世界充满阳光。但是，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治好。
看着她欢快得像个小鹿一样，我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乐儿，
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麦芽糖哦！我拿出一颗，递到她手上。她摸索着拨开，放到嘴里。
娘，好好吃呀！她笑得那样满足。看着看着，我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回过头，
看了看娘，她脸上的泪水已让视线模糊。姥姥，你快来吃，娘买的糖特别好吃。
娘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乐儿吃，姥姥不喜欢吃甜食。
我拉拉娘的手，冲她笑一笑：娘，你不能有大的情绪起伏的，我没事。
我们会越来越好的，我攒够了钱就请最好的大夫给你调理身子。娘点点头，
又忍不住流下泪来。都是我拖累了你。娘，你和乐儿是我活下来的希望。
没有你和乐儿，我活着将没有任何意义。我摇一摇娘的胳膊，
半撒娇半嗔怒地说道：以后不许这么说了。等乐儿病好了，我还要带你们去看海呢！
乐儿听见说看海，惊喜地说道：娘，我要看海，我还没见过海呢！我搂过乐儿，
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庆幸自己昨晚没有一时冲动，砍了恶魔。一定会有办法解脱的，
一定会有的。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当时的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半年后，
我们真的彻底解脱了。以一种无法预料的方式。7在醉月楼门口，我又遇到了阿石。
老远看见我，就开始笑。还是那么纯粹、阳光。云穗，你今天不是该上早班吗？
我上午没等到你。我把帷帽的纱幔压得更低。我和姐妹调班了，
只给了自己一上午的时间调整。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我赚钱。我调班了。你进来吧。
我要走，又被他拉住：我就是想跟你说，晚上还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