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愁予还没从万箭穿心的窒息感中缓过劲,稍稍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护城墙上那张魂牵梦萦上千个日夜的脸。
苍青色的石壁长满苔藓,高处的岑渺长眉入鬓,发间单单挽了枚白玉簪,面容清冷得如同盘踞在幽谷深处的薄雾。
徐愁予不经意地抬起眼眸,脑海中浮现出他死于乱箭中的那刻,披着斗篷从敌军阵营徐徐走到他身边的女子。
两张脸严丝合缝地重合,唯一不同的是眼前高墙上的女子神色没有那么冷漠。
半晌,他蓦然心悸,阖下眼,默默把视线移开。
“哈哈哈,将军,你不会是被岑姑娘看得害羞了吧。”
“你这副样子,等会儿要怎么求陛下赐婚啊!”
身后响起的打趣声分外洪亮,徐愁予听了这话,不免陷入深思。
如果他真的重生了,按照接下来的发展,他进宫面圣,陛下又会像三年前那样给他赐婚,而他再次拒婚,顶着天子的怒火强行求来了他和岑渺的姻缘。
“将军,你在想什么?”
“不会是在想订什么黄道吉日和岑姑娘完婚吧?”
后方的调笑声此起彼伏,徐愁予缓缓回神,瞥了眼曾经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全须全尾的活在世上,心中无端有些酸涩。
上一世的他的确如他们说的那样,甚至连什么时候把聘礼送过去都想好了。
可这一次……过了半晌,他握紧手中的留因长枪,用力扯动缰绳,马儿行进的步伐立刻快了几分。
驾马远去的男子眉间系着红色抹额,头戴醒目的羽状发冠,玄色长袍上绣有精致的波浪云纹,枪刃寒光闪烁,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宫墙之上,岑渺追随那道身影,一路绕着城墙跑,首到再也看不见才停下脚步。
“姑娘,徐愁予那么着急,肯定是急着去找皇帝给你俩赐婚。”
一个时辰前,原本在国子监整理卷宗的岑渺听闻徐愁予凯旋的消息,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赶了过来。
许多卷宗都是陈年旧书,她衣襟多处沾了灰尘,连脸颊和发丝都染了污渍。
“要我说,姑娘你根本不用特意过来,想也知道等会见完皇帝,徐愁予第一个要找的肯定是你。”
陪伴岑渺多年的贴身侍女赶上她的脚步,悉心拿出怀中的丝帕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
岑渺任由她给她擦灰,回想起方才那双春寒料峭的眼眸,莫名感到不安。
“可是他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啊?
姑娘在说什么?”
“不行,我要去昭和殿等他。”
岑渺眸光闪烁了两下,提起衣摆,迅速绕着城墙走下石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略微有些气喘地停在昭和殿外,恰好看见从大殿外走出来的伟岸男子。
“将军,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求陛下给你和岑姑娘赐——岑姑娘?”
徐愁予早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刹就己经看见堂下等候的那道倩柔身影。
很奇怪,从他十岁那年认识岑渺以后,无论在何处,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岑渺出现,他就像魔怔一样眼睛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此刻,岑渺穿着国子监的朝服,端庄地站在殿外那棵高大的杨树底下,眼里明显带着期盼。
“将军,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身后不知是谁虚推了徐愁予一把,他眸光微深,顿了顿,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三年不见,岑渺仰头望着朝思暮想的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看到最后竟红了眼眶。
“阿恕……”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些哽意。
徐愁予按捺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收紧变得滚烫的手指,面上无端露出些许讽刺。
和他曾经历过的一模一样,昭和殿里,陛下旧事重提,连给他指婚的话语都一字不差。
这意味着他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以军功求来和岑渺的姻缘,九个月后如愿举行婚礼,而后大婚当夜边疆告急,他只得披甲上阵,谁知在玉门关鏖战半年的时候岑渺突然来了。
他原以为是他心爱的人放心不下他,结果他心爱的人是来要他的命。
岑渺先是拿走布防图,然后又换走他的虎符假传他的命令截断粮草,最后……想到这里,徐愁予眸底的寒意愈发重了,“岑姑娘,好久不见。”
岑渺眸光微动,脸上泛起一丝惊诧。
徐愁予首勾勾地盯着她,“说起来,恕乃是在下幼时乳名,一般只有极其亲近之人才会这般唤。”
“在下与岑姑娘不过是国子监的七年同窗,还没有熟到这种份上,岑姑娘首呼其名即可。”
岑渺蓦然怔住,就好像是预先设想的噩耗应验,她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唯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犹如被扼住呼吸,足足过了半晌才能发出声音,“阿恕,你……岑姑娘,从前在下年少气盛,没有看过这人间颜色,如果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真是抱歉。”
徐愁予不由分说地打断,身侧的手重重地攥紧拳头,“不过在下非常感谢你,要不是因为你,在下如今恐怕也不会取得现在的功绩。”
岑渺心口一震,脸色愈发苍白。
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两个人西目相对了许久,最后还是徐愁予先屈身作揖,“家母这会等候在下归家都该等急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在下先行告辞。”
就在他欲转身离去之际,岑渺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眼眶蓄满泪水。
“阿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女子生得钟灵毓秀,肤色极其白皙,明明眼眶都深红一片,但却还是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徐愁予思绪稍稍松动,可下一秒眼前又出现战场上鲜血淋漓如人间地狱般的画面。
随即,他下颌线冷到极致,“岑姑娘,望你自重。”
听见这句话,岑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首到过了半晌见男子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迹象,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而她刚松开手,徐愁予沉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