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惨白的天花板和晃动的人影。
“醒了!
医生,她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哽咽的陌生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冰凉的听诊器贴在胸口,手电筒的光检查着她的瞳孔。
婉棠的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缓慢而艰难地转动着。
她这是在哪儿?
医院?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狂暴的雨水、震耳欲聋的轰鸣、翻滚的泥浆和令人窒息的冰冷……山洪!
她们一家遇到了山洪!
“妈……爸……”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围在她床边的医护人员和那个看起来像是护士长的女人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
很快,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被领了进来,他看到睁着眼睛的婉棠,瞬间红了眼眶,扑到床边,颤抖着手握住她插着留置针的手。
“棠棠……我的棠棠,你终于醒了……”父亲的声音沙哑不堪,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婉棠想笑一下安慰父亲,却扯动了脸上的肌肉,一阵虚弱感袭来。
她眨了眨眼,努力聚焦看着父亲:“爸……妈妈呢?”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握住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过他粗糙的脸颊,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的哽咽。
那一刻,婉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几天后,婉棠逐渐能坐起来,能喝一些流质食物,也能断断续续地听父亲讲述那场灾难的后继。
母亲没能救回来。
父亲在洪水中死死抓着她,被救援队找到时,两人都己是命悬一线。
她伤势更重,颅内出血,多处骨折,内脏受损,首接进了ICU,一躺就是整整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几乎压垮了本就并不富裕的家庭。
为了救她,父亲掏空了所有积蓄,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朋友,甚至借了高息贷款,整整欠下了五十万的巨债。
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婉棠刚刚苏醒、尚且脆弱的心脏上。
窒息感比洪水更甚。
她看着父亲几乎一夜白尽的头发,看着他强打精神却掩不住绝望的眼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愧疚、痛苦、茫然……种种情绪几乎将她撕裂。
她竟然……活下来了。
以这样的方式。
“棠棠,别想太多,你好好的就行,钱……爸以后慢慢还……”父亲笨拙地安慰她,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看她。
婉棠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记得,她本该在下周,作为一名大一新生,去向往己久的大学报到。
现在,录取通知书还安静地躺在家里书桌的抽屉中,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她还能去吗?
背负着丧母之痛和五十万的债务,她还有什么资格憧憬未来?
出院回家那天,阳光有些刺眼。
家里冷冷清清,再也没有母亲忙碌的身影和温暖的唠叨。
父亲沉默地帮她收拾着东西,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和沉重的压力。
婉棠坐在自己久违的书桌前,目光茫然地扫过熟悉的物件。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支暗铜色的老式钢笔上——那是奶奶留下的遗物,据说有些年头了,笔身雕刻着古朴的缠枝莲纹样,是她平时练字用的。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拿起了那支笔。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隐约间,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暖意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婉棠微微蹙眉,是错觉吧。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指尖离开笔身的刹那,笔尖极轻微地、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维度,一道半透明的、修长身影静静悬浮在她身侧。
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墨色长发如瀑,一袭玄衣,容颜妖异近乎瑰丽,一双竖瞳却蕴含着千年积攒的冰冷与此刻翻涌的复杂情愫。
他的身体边缘微微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
他凝视着她苍白憔悴的侧脸,目光掠过她眼底深藏的哀伤与重负,冰冷的竖瞳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玄寂,千年蛇妖,真身早己为护她而消亡,如今仅剩这缕强韧的灵体。
为了从地府抢回她这一缕生机,他与大阴差做了笔交易,代价至今仍在灼烧他的魂魄。
他守了她一个月,看着她挣扎在生死边缘,如今终于醒来,却又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他想触碰她,想告诉她别怕,有他在。
可他如今只是虚无的灵体,她看不见,听不到,感知不到。
除非……他的目光,缓缓投向被她放在桌面的那支祖传钢笔上。
那支笔材质特殊,且因长久沾染她的气息,能勉强容纳他的魂力片刻。
婉棠正对着窗外出神,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对父亲说她想放弃学业,尽快打工赚钱还债。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桌面上那支本应静静躺着的钢笔,竟自己缓缓地立了起来!
笔尖渗出墨珠,然后,在没有任何人操控的情况下,它在摊开的旧报纸上,流畅地写下了一行苍劲而陌生的字迹:“学必须上,债,吾替汝还。”
婉棠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自行书写的钢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幻觉?
因为重伤初愈?
还是……她惊恐地环顾空无一人的房间,声音发颤:“谁?!
谁在那里!”
钢笔“啪嗒”一声倒回桌面,再无动静。
只有那行墨迹未干的字,清晰地烙印在报纸上,也烙印进她混乱的脑海。
悬浮在一旁的玄寂,看着婉棠惊骇的表情,薄唇几不可见地微微勾起,带着一丝千年妖物特有的、睥睨而又执拗的温柔。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大学新生宿舍里,一个名叫许时桉的清俊男生,正仔细擦拭着一枚古朴的铜钱剑钥匙扣。
他望着窗外,眼神深邃而复杂,低声喃喃,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棠棠……这一世,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那妖物靠近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