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总有双眼睛盯着,那目光湿漉漉的,像井里的水。
村头的老槐树下,柳月娘的坟前多了束白梅。
没人知道是谁放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在晨光里颤巍巍的,像极了谁在无声地哭。
李老西躲在家里三天没出门,第西天清晨,他媳妇发现他吊死在房梁上,脖子上缠着圈湿漉漉的黑发,脸上带着笑,诡异得让人发毛。
有人说,是陈寡妇把他拉去作伴了;也有人说,是他自己过不了良心这关。
只有王屠户的侄子在收拾王二婶遗物时,发现了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裹着半块带血的衣襟,和张泛黄的字条,上面写着:“柳月娘托孤,念安当活。”
这话传到镇外的尼姑庵时,正在扫地的老尼顿了顿,扫帚上的落叶簌簌往下掉。
她抬起头,望向青溪镇的方向,晨光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额角块淡粉色的疤痕——像朵没开全的白梅。
“了了就好。”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被风卷走,“念安,这下你该安心了。”
庵堂的香案上,摆着只缺了鞋头的红绣鞋,鞋里垫着层晒干的槐花瓣,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鞋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祠堂里跳动的烛火。
老尼扫完最后一片落叶时,日头己过了正午。
她回到庵堂,将那只缺角的红绣鞋小心收进樟木箱,箱底垫着块褪色的戏班水牌,上面“柳月娘”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师父,山下有人来还愿。”
小尼姑捧着个布包进来,布包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白梅,“说是青溪镇来的,姓刘,说他爹临终前嘱咐,要把这个还给您。”
老尼解开布包,里面是半块木匠刨子,木头上还留着暗红的渍痕——是当年刘木匠埋婴儿骸骨时,不小心被钉子划破手掌留下的血。
“他爹走得安详吗?”
老尼轻声问。
“说是闭眼时手里攥着这个刨子,嘴角带着笑呢。”
小尼姑好奇地打量着刨子,“师父,这刨子有什么来历?”
老尼没回答,只是将刨子放进樟木箱,与红绣鞋并排摆着。
箱盖合上的瞬间,仿佛有细碎的婴孩笑声从箱底飘出,混着戏班的胡琴声,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未被血污浸染的午后。
三日后,青溪镇下起了场奇怪的雨,雨丝是淡红色的,落在祠堂的琉璃瓦上,顺着瓦当滴下来,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有胆大的村民凑近看,水洼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个穿红裙的女人抱着婴儿,正对着他们笑。
雨停后,祠堂的门槛上长出丛白梅,花瓣上带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有老人说,那是陈寡妇带着念安,终于肯走了。
而镇外的尼姑庵里,老尼在佛前燃了三炷香,香灰落进香炉时,她轻轻说了句:“月娘,都过去了。”
香炉里,三炷香的烟圈慢慢缠在一起,像个终于解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