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阿璃尚不知日后会嫁与谁,只困在这溪桥镇的烟水迷障里,为自己究竟是何来历愁得紧。
每至镇东老槐树下的说书场,听那先生讲《封神演义》,她便躲在人群后,攥紧了衣角首发呆。
那石矶娘娘也是无父无母,由顽石修炼成形,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她没那泼天的本事,只能在暮色里踩着青石板路回家,听着身后孩童嬉闹:“野种又去听书了!”
这溪桥镇乃是三江水汇之地,乌篷船挨挤着泊在水巷两侧,白墙黛瓦浸在水汽里,西季都似笼着层薄纱。
阿璃的家在巷尾,竹篱围着半亩药圃,养父是镇上的郎中,养母操持家务,还有个卧病在榻的幼弟青岚。
青岚生得玉雪可爱,却自小患有心疾,唇色总似新雪般苍白。
阿璃自记事起便背着他,从药铺抓药到溪边浣衣,他的小脑袋总搁在她肩头。
那日她教他描红,见他咳得厉害,便递过参汤叹道:“你是爹娘亲生的,我却不知从何而来,莫不是……”青岚搁下笔,忽闪着清润的眸子道:“阿姐定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顽石所化。
你瞧,那日我在溪边见你蹲身浣纱,石上青苔映着你身影,真似画中仙猴呢。”
今日阿璃蹲在药圃边分拣草药,指尖碾着晒干的茯神,忽又想起镇东说书人讲的《封神演义》;她偷偷瞥向卧房方向,见青岚正倚着窗棂看书,便轻手轻脚绕到屋后。
原是前些日子里,她在父亲的医箱底发现半卷残旧的《青囊秘录》,内页夹层藏着幅褪色的绣帕,上面用银线绣着朵并蒂莲,莲心处歪歪扭扭绣了个 “璃” 字。
此刻她摩挲着绣帕,忽听青岚低唤:“阿姐,你瞧这《搜神记》里说的‘龙生九子’,倒与你有些像呢。”
她走近时,见弟弟手中捧着册线装古籍,书页己磨出毛边。
青岚指着其中一页:“这页说有龙女化为人形,被渔夫收养,后来寻得龙宫宝物……”他说着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阿姐若真是龙女,定能寻到治我心疾的神药。”
阿璃忙接过书合上,嗔道:“又看这些怪力乱神的话。
爹爹的《伤寒论》你背熟了么?”
嘴上虽斥他,却将绣帕悄悄塞进他掌心,“握着暖些,仔细风钻了空子。
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如雪。
青岚忽染心疾高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阿璃将他揽入怀中时,只觉他身子轻得像片落叶。
炉上的药罐咕嘟作响,她握着弟弟冰凉的手,颤声道:“莫怕,待寻着良医,姐姐便剖心分半与你。
世人皆言‘换心之术’可愈,我二人定能同生共死。”
青岚闻言,苍白的唇畔竟漾开抹浅红,似雪地里初绽的梅。
恰在此时,镇口传来车马喧嚣 。
竟是一辆青帷驷马香车,停在青石板路上,与这水乡的乌篷船格格不入。
车上下来位锦袍华冠的男子,腰间玉带生辉;对着阿璃长揖道:“苏家主母差小人来寻小姐,令弟的病,徽州府太医院自有妙手回春之法。
请苏小姐随我归府。”
“苏小姐?”
阿璃怔住。
她自记事起便姓云,何曾听过 “苏” 姓?
老夫妇在旁泪落如雨,推她去收拾行囊。
她攥着青岚常盖的锦被角,指尖几乎要将那并蒂莲刺绣捻碎,终是未敢回头望榻上的人 ;那一眼,需待经年之后方能得见。
而内室之中,青岚紧闭双目,长睫上凝着泪珠,却死死咬着唇,听着阿璃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待车驾辘辘远去,他才睁开眼,望着空荡的床榻,将被角攥得破了线,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莲花玉佩;那是阿璃幼时塞给他的,说能 “镇心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