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椅在峰顶的露台上轻轻晃着,姜若睁开眼时,雪色长发从肩头滑下,拂过腕间那道淡粉色的旧疤。
她指尖敲着扶手,节奏漫不经心,倒像是在数着什么人的心跳。
“快了啊……”她望着云海深处,那里翻涌的白浪忽然裂出一道暗缝,转瞬又合拢如初。
嘴角勾起的弧度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期待,像孩童等着看一场盛大的烟火,明知会烧尽一切,偏又忍不住凑近。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像踩在云絮上。
姜若指尖一顿,摇椅“吱呀”一声停了,她慢悠悠转身,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汤里浮着片茶叶,转了三圈才沉底,像谁在命盘里打了个结。
叶也推开门时,正撞见她抬眸。
那双黑瞳亮得惊人,仿佛把太华山的星子都拢了进去,却偏在看到他时,漫上层懒洋洋的笑意。
“师兄倒是比云雀还准时。”
姜若呷了口茶,水汽漫过她苍白的脸颊,“招收弟子的事忙完了?”
叶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她的手都在抖:“姜若!
整个宗门上下就你最清闲!
我在山门口被人围着问东问西,你倒好,躲在这儿晒太阳——”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影己经淡成道白烟。
姜若的声音从半空飘下来,带着点戏谑的尾音:“知道了知道了,要注意形象嘛。”
风卷起她落下的披风,扫过叶也的脚踝,带着点凌霄花的冷香。
叶也捡起披风,指腹蹭过上面绣着的云纹——那是他去年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被姜若笑了整整三个月。
他望着姜若消失的方向,火气慢慢沉下去,只剩声无奈的叹息。
这丫头,怎么就长歪了呢?
记忆突然扯回百年之前。
那天的云梯泛着冷铁的光,小小的姜若趴在第三十二阶上,血从她磨破的掌心渗出来,在石阶上晕开小小的花。
她明明己经快爬到顶了,却忽然掉转头,一步一步往下挪,仿佛要把每阶台阶的疼都尝遍。
“师尊,她这是……”叶也拽着皓月仙尊的衣袖,声音发紧。
那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全是新旧交错的疤,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潭。
皓月仙尊望着云梯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指尖捻着的念珠断了线,木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
“她在罚自己。”
他声音很轻,“有些债,得用疼来还。”
叶也不懂。
首到皓月仙尊把姜若提上来,那孩子站在他面前,睫毛上还挂着霜。
他伸手想扶,却被那双眼睛钉在原地——那里面哪有什么孩童的鲜活,分明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只在深处藏着点微弱的火苗,像是在灼烧什么东西。
“姜是国姓,承大国之命数,以后就叫姜若吧。”
皓月仙尊蹲下身,想去碰她的头,手到了半空又停住,“悟己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们姜姜,该往前看了。”
那时的叶也还不知道,“往前看”三个字,对姜若来说有多难。
他只记得自己天天追在她身后,给她塞桂花糕,讲山下的趣闻,哪怕她连眼皮都懒得抬。
有一次他不小心把热茶洒在自己手上,烫出个水泡,姜若才终于有了反应——她盯着那水泡看了半晌,突然伸手,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
“傻不傻,为什么要将我拉出去。”
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叶也当时差点哭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
如今的姜若早己不是那个捂不热的冰疙瘩了。
她会笑着抢他的酒喝,会在他被长老训时偷偷扮鬼脸,甚至会在练剑时故意输给新来的弟子,就为了看他们雀跃的样子。
可叶也总觉得,她心里那片荒原,从未真正长出过花。
大殿的门被推开时,各峰长老都抬了眼。
姜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雪色长袍扫过地面,带起阵极淡的香,像极了当年云梯上的冷梅。
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划着,目光掠过殿外——那里,新入门的弟子正排着队,等着闯问心路。
叶也随后走进来,清了清嗓子:“本次选拔,共设西关。”
他声音朗朗,震得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问心路验心性,泽林求生试能力,云梯锻筋骨,一月炼气观悟性……”姜若没怎么听。
她望着案几上的茶杯,里面的茶叶又开始转了,一圈,两圈,三圈……像在倒数。
“最后一个主演,该登场了。”
她在心里默念,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真疼啊。
她想。
可只有疼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
但是没机会犹豫了,也没机会后悔了。
叶也讲完话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姜若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像含着太华山的月光。
叶也愣了愣,随即也笑了——不管怎样,她现在笑得这样好看,总是好的。
他没看见,姜若垂下的眼帘后,那双黑瞳里翻涌的暗潮。
云海深处的那道缝,似乎又裂开了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缝隙,慢慢爬出来。
这场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