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用袖口蹭了蹭雾化的玻璃，外面的霓虹在水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他二十年来的人生——没什么棱角，也没什么人记得清。
“咔嗒。”
收银机吐出一张购物小票，陈默弯腰捡起来，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台面。
这是他在“惠民便利”打工的第三个月了，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时薪十五块五。
同事说他适合这份工，因为“陈默往那一站，跟货架上的速食面没两样，没存在感”。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就像此刻，货架尽头传来薯片袋被捏得窸窣响的声音，一个染着绿毛的男生正把第三包“青柠味乐事”塞进卫衣兜，陈默盯着监控屏幕里晃动的影子，喉咙动了动，抿了抿嘴，没出声。
不是不想管，是经验告诉他，就算喊一句“偷东西要付钱”，对方大概率也会愣一下，然后问“你跟谁说话呢”。
他天生带着这种“透明”体质。
不是物理上的看不见，而是存在感稀薄到近乎bug——课堂点名永远被跳过，排队时总被人插队后说“不好意思没看到你”，甚至上次便利店遭抢，劫匪用枪指着收银台喊“把钱拿出来”，扫了三圈愣是没瞅见蹲在钱箱旁的他。
“砰！”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一阵急促的乱响。
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冲了进来，额前的碎发滴着水，运动短裤的裤脚还在往下淌泥点子，手里攥着个湿透的手机，屏幕黑黢黢的。
“老板！
充电宝！
最快的那种！”
男生嗓门亮得像喇叭，震得货架上的泡面盒子都抖了抖。
他甩了甩头上的水，视线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收银台后的陈默身上，愣了愣，“哦，你在啊。”
陈默点点头，从柜台下摸出了个共享充电宝。
这男生眼熟，叫丁奕霖，江城大学体育系的，经常半夜打完球来买功能饮料，每次都要对着冰柜里的“尖叫”瓶子喊一句“赐予我力量吧！”
，中二得很，也时常因为这，导致他回头率...挺高的。
“谢了。”
丁奕霖插好充电宝，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突然“靠”了一声，飞快地划着屏幕，眉头拧成个疙瘩，“这帮孙子，又改位置了？
不是说好在篮球场***吗？”
他嘴里碎碎念着，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忽然抬头问陈默：“哎，你看这图，‘老地方’是哪？
他们发的定位就在这附近。”
陈默凑过去看。
屏幕上是张模糊的卫星地图，红圈标在便利店后方的巷子口，旁边还有行潦草的字：“速来，有大发现，绝对震撼！”
“不知道。”
陈默缩回脖子，他对这片熟，除了垃圾桶和野猫，巷子口没什么“大发现”。
丁奕霖却来了劲，把手机往充电宝上一插，转身就往冰柜跑：“等我买瓶水，去瞅一眼。
说不定是他们抓着偷车贼了，上次就有个小子……”他的话没说完，玻璃门又被撞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男人，戴着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其中一个袖子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狰狞的蛇形纹身。
两人一进来就左右扫视，纹身男从怀里摸出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拍，声音压得沙哑：“钱，都拿出来。”
陈默的心跳瞬间卡在喉咙口。
又是抢劫。
他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眼睛瞟向货架后的丁奕霖——那家伙正拿着瓶冰红茶，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听见没有？！”
纹身男踹了一脚柜台，黑布滑落，露出里面闪着冷光的匕首，“别他妈装聋卖傻，快点！
利索点！”
陈默的手开始止不住的抖，刚要去开钱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丁奕霖手里的冰红茶掉在地上，橘色的液体溅了满地，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死死盯着纹身男手里的刀，瞳孔猛地收缩，嘴里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时间，停止吧！”
这话喊得又急又响，带着股中二少年特有的傻气。
陈默愣了，心想这家伙在搞些什么，纹身男也愣了，连旁边望风的同伙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但下一秒，陈默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不是因为歹徒的刀离得更近了，而是周围的一切……好像真的变慢了。
纹身男往前跨步的动作僵在半空，匕首上的寒光凝固成一道残影；窗外的雨珠悬在玻璃上，像串没掉下来的眼泪；甚至连丁奕霖掉在地上的冰红茶，那滩正在蔓延的水渍都停下了扩张的脚步。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只有他自己还能正常动弹。
“操……”陈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不是幻觉，他能清楚地看到纹身男帽檐下渗出的汗珠，正以毫米级的速度往下爬。
这时，他看到丁奕霖动了。
那个刚才还一脸茫然的篮球少年，此刻正弓着腰，脚步极轻地绕到两个歹徒身后，双手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额头上青筋跳得厉害，完全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
大约过了五秒——也可能更久，陈默记不清了——丁奕霖突然对着望风男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
“呃！”
闷哼声响起的瞬间，凝固的世界猛地“活”了过来。
雨珠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水渍继续在地板上晕开，纹身男回过神，看到同伙软趴趴地倒下去，顿时瞪圆了眼睛：“***……”他的怒吼卡在一半，因为丁奕霖己经扑了上来，胳膊肘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划过瓷砖，正好滚到陈默脚边。
“快！
跑！”
丁奕霖吼了一声，死死抱住纹身男的腰。
那歹徒比他壮实不少，挣扎着往他脸上挥拳，丁奕霖被打得闷哼了一声，却咬着牙没松手。
陈默捡起地上的匕首，手指被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
他不是没想过帮忙，但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丁奕霖被按在货架上，后脑勺磕在可乐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便利店深处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
穿着灰色老头衫的老吴端着个搪瓷杯，从仓库里走出来，杯沿还沾着茶叶渣。
他看了眼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眼攥着匕首发呆的陈默，呷了口茶道：“小默，把刀放下，别伤着人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纹身男愣了一下，趁着丁奕霖分神的空档，猛地把他推开，撒腿就往门口跑，连倒在地上的同伙都顾不上了。
丁奕霖想追，却被老吴拦住了。
“别追了，”老吴放下茶杯，弯腰扶起那个被打晕的望风男，手指在他脖子上搭了一下，“死不了，等会儿报警就行。”
丁奕霖喘着粗气，抹了把嘴角的血，瞪着老吴：“您就一点不慌？
这可是抢劫唉！”
“慌啥，”老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在这儿开店开了十年，啥没见过。”
他转头看向陈默，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小默，你没事吧？
刚才没吓着？”
陈默这才回过神，把匕首扔在柜台上，手还在抖。
他看向丁奕霖，想问刚才那“慢动作”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只是自己吓傻了产生的错觉呢？
丁奕霖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走过来撞了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刚才……你也感觉到了？”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
丁奕霖的眼睛瞬间亮了，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耳语：“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
那感觉太奇怪了，周围的东西全变慢了，就跟……就跟我能控制时间似的！”
他说着，突然兴奋地一拍大腿，“***！
我觉醒了？！”
“觉醒？”
陈默没听懂。
“就是超能力啊！”
丁奕霖说得理所当然，“你没看那些网文吗？
什么灵气复苏，异能觉醒……刚才那绝对是我的超能力！
‘时间停止’！
帅不帅？”
他说着，还模仿动漫里的姿势，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陈默没接话。
他注意到，老吴虽然在收拾地上的狼藉，耳朵却一首往这边竖着，尤其是听到“觉醒”两个字时，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这时，丁奕霖的手机响了，是刚才那个共享充电宝充进了点电。
他接起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挂了之后骂了句脏话：“那帮***，说巷子口有‘发光的东西’，结果自己吓跑了，让我白挨一顿打。”
“发光的东西？”
陈默皱了皱眉。
“是啊，”丁奕霖揉着后脑勺，“他们说刚才雨停的时候，看到巷子深处有绿光在闪，跟鬼火似的。
本来想喊我一起去看看，结果我手机没电联系不上，他们估计是自己怂了。”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突然眼睛一亮，“哎，雨好像真停了唉，要不要去看看？”
陈默刚想拒绝，老吴突然开口了：“别去。”
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后巷晚上不太平，有野猫，还有……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丁奕霖更兴奋了，“难道是跟我一样觉醒的人？
或者是什么怪物？”
老吴没回答，只是把搪瓷杯往柜台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小默，该补货了。”
他说着，转身往仓库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在丁奕霖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块冰，顺着陈默的后颈滑下去。
他看着老吴走进仓库的背影，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丁奕霖，心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开了十年便利店的老头，好像知道些什么。
丁奕霖还在怂恿他：“去看看嘛，就看一眼。
万一真是什么宝贝呢？
或者是什么觉醒者的遗迹？
你想啊，要是咱们能搞明白这‘觉醒’是怎么回事，以后说不定能当超级英雄！
哈哈哈。”
陈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刚才捡起匕首时，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这是父母留给他的遗物，一块刻着模糊龙纹的老玉，平时贴在皮肤上没什么感觉，但刚才歹徒持刀冲过来的时候，玉佩突然烫得吓人，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不去。”
他对丁奕霖说。
丁奕霖撇了撇嘴，显然很失望，但也没再坚持，只是掏出钱包付了冰红茶的钱，又冲陈默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对了，我叫丁奕霖，记住了啊！
下次见面教你几招防身术！”
他走后，便利店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冰柜制冷的嗡鸣。
陈默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漆黑的后巷。
巷口的路灯坏了很久，深处像是个张着嘴的黑洞，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总觉得，那黑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就像老吴说的，有些东西，看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没看到，也己经悄悄找上了门。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玉佩，龙纹的凹槽里，似乎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而仓库的阴影里，老吴正透过门缝看着他，手里捏着一枚泛黄的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的，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古怪符号。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