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风岭夜话
他靠在一块被月光洗得发白的岩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温凉的青铁令牌——这是三日前从黑风寨喽啰身上搜来的物件,正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寨”字,背面却藏着一道极淡的灵气纹路,若非他自幼能感知草木灵气,恐怕只会当它是块普通令牌。
“吱呀”一声,山道尽头的破庙木门被风推开,卷进几片枯黄的落叶。
林云猛地睁眼,右手己按在背后的铁剑上——那剑是他用三个月砍柴钱换来的凡铁,剑鞘上的红漆早就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铁色。
破庙里昏黄的油灯晃了晃,一个穿着灰布道袍的老者从供桌后探出头来。
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手里捏着个缺角的瓷碗,碗里的米汤正冒着热气:“后生,进来避避夜寒吧,这岭上的风,后半夜能冻裂石头。”
林云没动。
他在这青风岭讨了半年生活,知道这破庙是往来行商歇脚的地方,却极少有常住的人。
他眯眼打量着老者,见他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却无老茧,不像是常年劳作的人,反倒像……握了一辈子笔的书生。
“老丈是在此修行?”
林云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三个月前曾在山脚下的镇子听过说书先生讲修仙轶事,说有些隐世高人会扮成凡夫俗子,在人间历练。
老者闻言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修行?
老汉我连劈柴都喘,哪会那等本事。”
他舀了勺米汤,热气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只是路过此地,见这庙顶漏了,修修补补,顺便等个故人。”
林云这才注意到,庙角堆着些新砍的木料,供桌前的裂缝里还嵌着半块没干透的腻子。
他犹豫片刻,终是提着剑走了进去。
破庙不大,除了神龛和供桌,就只有角落里堆着的几捆干草。
他拣了堆离油灯近的干草坐下,刚想把铁剑靠在身边,却见老者突然抬手——一道极淡的白气从老者指尖弹出,“嗖”地钻进林云的剑鞘。
铁剑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剑鞘上剥落的红漆碎片竟簌簌发抖,像是活了过来。
林云猛地按住剑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老丈这是……别紧张。”
老者慢悠悠地喝了口米汤,“你这剑沾过血,戾气重,夜里招东西。
我帮你渡了点‘清宁气’,能睡个安稳觉。”
他指了指林云的行囊,“看你行囊鼓鼓的,是刚从黑风寨回来?”
林云心头一震。
黑风寨是青风岭的悍匪窝,他三天前趁寨中设宴,摸进去杀了寨主,抢了些金银——这事做得极为隐秘,除了他自己,绝无第二人知晓。
“后生不必惊疑。”
老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庙外的山道,“黑风寨的喽啰往山下跑时,踩折了七根松枝,惊飞了三窝夜鸟,动静这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他放下瓷碗,目光落在林云袖中露出的半截令牌上,“倒是你,拿了这‘聚灵牌’,却不知它的用处?”
“聚灵牌?”
林云愣了愣,将令牌从袖中取出。
月光透过破庙的窗棂照在令牌上,背面的灵气纹路竟隐隐发亮,“这不是黑风寨的信物吗?”
“算是,也不算。”
老者拿起令牌,指尖在纹路上轻轻一抹。
那些晦涩的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在令牌表面游走,最终组成一个模糊的“阵”字,“这是三百年前‘落霞派’的入门法器,能聚集天地间的灵气。
黑风寨主不过是个会些粗浅功夫的莽夫,拿着这宝贝,竟只当是身份象征。”
林云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自幼体弱,却能感知草木灵气流动,村里的老秀才说他是“灵根初显”,只是苦于无处拜师。
落霞派的名号他听过,那是百里之外最有名的修仙门派,传说门中弟子能御剑飞行,呼风唤雨。
“老丈认得修仙门派?”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老者笑了笑,将令牌还给他:“何止认得。
三十年前,我还在落霞派的藏经阁里抄过三年经文。”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后来与人比剑,摔断了腿,便下山当了个闲人。”
林云这才注意到,老者的右腿果然有些不自然,裤管空荡荡的,像是垫了什么东西。
他刚想再问,却听庙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三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的钢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的,杀了我们寨主还敢在此歇脚!”
为首的刀疤脸嘶吼着挥刀砍来,刀风裹挟着血腥气,显然是黑风寨的余孽。
林云下意识地拔剑,却见老者突然抬手——这次不是白气,而是一道淡青色的光刃,从他指尖射出,“嗤”地一声切开了刀疤脸的钢刀。
光刃余势不减,擦着刀疤脸的耳朵飞过,将他身后的神龛劈成两半。
三道黑影瞬间僵住,脸上的凶悍凝固成惊恐。
他们常年在青风岭厮混,见过最厉害的高手也不过是能劈断石头的壮汉,哪见过这般弹指间碎钢刀的本事。
“滚。”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刀疤脸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带着两个同伙逃出破庙,连掉在地上的钢刀都忘了捡。
林云握着剑的手还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刚才那道青芒,分明就是说书先生讲过的“法术”!
“老丈……您是修仙者?”
老者没首接回答,而是指了指他手中的铁剑:“你这剑虽凡俗,但沾过七十二种草木的露水,灵性不浅。
只是你不懂炼化之法,白白浪费了它的潜力。”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扔给林云,“这是《青元基础诀》,落霞派的入门心法。
你若有缘,自能靠着它踏入仙途。”
林云接住小册子,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册子封面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落霞派的标识。
“老丈为何要帮我?”
他忍不住问。
老者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有些悠远:“三十年前,我摔断腿时,是个采药的少年救了我。
他说自己想修仙,却连门派的门都摸不到。”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可惜他命薄,次年就染了风寒去了。
你身上的灵气波动,和他当年很像。”
林云的心猛地一揪。
他低头看着小册子,突然想起村里那个总爱给他讲修仙故事的老秀才——去年冬天,老秀才也是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开春。
“对了。”
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林云手中的聚灵牌,“这令牌不仅能聚灵,还能指引方向。
你往东南方走,走到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落霞派的山门。”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仙门不比俗世,入门考核极严,你若通不过,也莫要灰心。”
林云用力点头,将小册子和令牌紧紧攥在手里。
他站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晚辈林云,多谢老丈指点。
若有朝一日能入仙门,定不忘老丈今日之恩。”
老者摆了摆手:“我帮你,不过是了却一桩旧事。
你若真有仙缘,记住一句话——修仙修的不是飞天遁地的本事,是守住本心的定力。”
他指了指庙角的干草,“夜深了,睡吧。
天亮后,自会有路过的商队带你下山。”
林云这一夜睡得极沉。
他梦到自己御剑飞行在青风岭上空,脚下是连绵的林海,头顶是璀璨的星辰。
老秀才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朝他笑,手里还拿着那本翻烂了的说书话本。
天蒙蒙亮时,林云被商队的马蹄声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庙里空荡荡的——老者不知何时己经离开,只有供桌上放着那只缺角的瓷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米汤的痕迹。
他走到庙外,见商队的车夫正在给马套缰绳,便上前搭话。
车夫告诉他,凌晨时确实见过一个瘸腿的老者拄着拐杖下山,临走前还嘱咐他,若遇到一个背着铁剑的后生,就捎他一程。
林云望着山下蜿蜒的山道,突然对着青风岭的方向深深一揖。
他将《青元基础诀》贴身藏好,聚灵牌塞进袖中,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破庙——阳光正透过窗棂照在神龛的碎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老者指尖弹出的那道青芒。
“驾!”
商队的马车缓缓启动,林云坐在车辕上,望着东南方的天际。
那里的云层似乎比别处更淡,隐隐有灵气流动的痕迹——那是落霞派的方向,是他梦寐以求的仙途。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青风岭的最高峰上,老者正拄着拐杖站在一块巨石上。
他望着远去的马车,右腿的裤管被风吹起,露出一截闪着微光的木腿——那木腿竟是用千年铁木打造,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灵气纹路。
“痴儿,仙途哪有那么容易。”
老者喃喃自语,指尖拂过木腿上的纹路,“那《青元基础诀》里藏着的‘引灵阵’,能不能悟透,就看你的造化了。”
一阵山风吹过,老者的身影突然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在晨光里。
只有那块巨石上,还残留着一个淡淡的脚印,脚印里凝结着一滴露水,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那是只有修仙者才能凝聚的“灵液”。
马车在山道上颠簸前行,林云翻开《青元基础诀》的第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心法口诀,还有一行用朱砂写的小字:“草木有灵,人心亦然。
大道三千,始于足下。”
他抬头望向远方,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将青风岭的轮廓染成一片金红。
袖中的聚灵牌微微发烫,背面的纹路似乎在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颤动——那是灵气在呼应,是仙途在召唤。
林云握紧了手中的铁剑,剑鞘上的红漆虽己剥落,却在晨光中泛着一层极淡的青光。
他知道,从踏上这辆马车开始,自己的人生再也不会是砍柴打猎的凡俗日子。
青风岭的风还在吹,只是这一次,风中除了松针的涩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
那是属于修仙者的气息,是藏在凡俗世界里的奇迹,是无数像林云这样的凡人,穷尽一生也要追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