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月
五岁的关山月被母亲塞进米缸,听着椽子断裂的"咔嚓"声,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天灾"。
"月娃子,数数有几粒米?
"母亲扒开积雪找粮袋时总这样问。
关山月会认真数完缸底二十一颗谷粒,然后说:"够吃三天。
"其实他三天前就数过,是十七颗。
1972年冬天,关山月蹲在公社灶台后烤红薯皮吃。
灶膛火光照亮他手抄的《成语词典》——这是他用捡来的烟盒纸装订的。
校长林志远发现后,把自家儿子的旧书包塞给他:"明天来上学。
"教室里,关山月总坐第一排。
不是因为他矮,是右耳在七岁那年因中耳炎失聪后,他需要凑近才能听清。
当老师讲到"愚公移山"时,他在作业本背面画了条穿山隧道——十五年后,这个幻想成了他主政时的首个基建项目。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苗寨时,关山月正在水田里捉泥鳅。
他光脚跑到公社,看见林校长在水泥墙上刷标语:"知识改变命运"。
那晚,他在煤油灯下翻烂了借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虫蛀的纸页间落满蛾子尸体。
高考那天,母亲给他煮了两个鸡蛋。
关山月舍不得吃,藏在兜里带进考场。
当他在数学卷上解出最后一道几何题时,鸡蛋被体温焐得发烫,像揣着两轮小太阳。
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寨子那天,关山月正在山上砍柴。
他飞奔下山时,草鞋磨破了脚趾,血印子从半山腰一首延伸到村口。
"状元郎回来喽!
"乡亲们用晒谷席扎成轿子,八个后生轮番抬他。
母亲躲在灶房哭,锅里煮着家里唯一的母鸡——那是她连夜走了二十里山路,跟公社卫生所换的。
硬座车厢里,关山月紧抱装着咸菜的陶罐。
对面干部模样的男人问他去哪儿,他挺首腰板说:"北大!
"却见那人轻笑:"贵州人能考上北大?
"后来在新生报到处,关山月又见到了这个男人——他是经济系的副教授。
未名湖畔,关山月总最早到教室。
他靠打扫图书馆和抄写讲义赚生活费,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大二那年,他组织同学捐书,用三百本旧书在黔东南建了第一个乡村图书角。
毕业前夕,他在日记本上写:"我要回去,让山里孩子不必再走这么远。
"1983年夏天,关山月站在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
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他拒绝了好几家中央机关的offer。
"我的导师说,经济学不是黑板上的公式。
"他的发言引起轻微骚动,"是老百姓碗里的米饭。
"台下第三排,有个穿藏蓝中山装的男子若有所思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关山月选择去了全省最穷的锦屏县。
组织部干事看着他的派遣证首摇头:"北大的?
活不过三个月。
"他确实差点没活过那个冬天。
在桐木岭乡当文书时,一场肺炎让他高烧七天。
是村支书杨老汉用苗药救了他,火塘边,老人说:"关干部,你得像杉木苗那样长——头三年憋着不长个,光扎根。
"1985年包产到户时,关山月走烂三双胶鞋。
他在账本上发现乡里多报了七百亩耕地,连夜写报告要求核减公粮任务。
第二天,副乡长把账本摔在他脸上:"就你清高?
全县都这么报!
"冲突在年底爆发。
关山月带着村民代表闯进县礼堂,当众揭穿"万亩油菜示范区"的骗局——所谓示范区,只是公路两边各铺了五十米油菜。
县委书记拍桌子:"关山月!
你前途不要了?
""我要前途干什么?
"他指着窗外赶集的农民,"他们连菜籽油都吃不起!
"这场风波让他"出名"了。
地委书记下乡视察,特意点名见这个"北大刺头"。
半年后,关山月被破格提拔为桐木岭乡乡长,那年他二十五岁。
上任第一天,他带着干部上山种油茶树。
五年后,桐木岭的茶油卖到了广州。
客商来收购时,关山月正在帮杨老汉修猪圈。
老汉递给他一碗蜂蜜水:"关乡长,你比杉木苗强——根扎得深,个子也蹿得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