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傻瓜兄长
虽然表情上看不出来,但她本人大概是想隐藏吧。
自从胡蝶大人的姐姐胡蝶香奈惠大人因与鬼战斗而逝世后,她表面上带着笑容,内里却似乎一首燃烧着怒火。
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轻易抹去的。
除非彻底扼杀自己的心灵。
从那段必须扼杀自己的心灵、却又必须洞悉他人心境的过去来看,胡蝶大人的样子显得异常拘束。
而此刻,这位胡蝶大人正站在我面前,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和声音,挥舞着拳头。
“长元先生,您为何总是如此胡来?
稍有差池便会失血而亡,您明白吗?”
“是。”
“您可是柱啊,怎能做出如此轻易赴死之事?”
“是。”
“长元先生,您真的明白才这样回答的吗?”
“是。”
“真是的……”听到我的回答,胡蝶大人叹了口气。
令人懊恼的是,我似乎完全得不到胡蝶大人的信任。
确实,被抬进蝶屋后像这样重复同样的对话并非一两次了,但我并非存心要乱来。
胡蝶大人说“稍有差池”,但我正因为清楚那一步的分寸,此刻才能好好活着。
以前曾这样向她解释过,结果挥舞的拳头变成了“嗖嗖”的殴打动作,导致我的住院天数延长了,所以我除了“是”之外再无其他回答。
因此这次我也乖乖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胡蝶大人的训斥。
“比起以前算是好些了,我想您多少是明白了些。
但在得到我的许可之前,不准进行康复训练。
自主训练更是绝对不行。
如果再发现像上次那样胡来的自主训练,我就把您绑在床上。
绝对静养。”
“明白了吧?”
胡蝶大人双手叉腰说完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
紧接着,杏寿郎走了进来。
“可真是被狠狠说教了一通啊!”
杏寿郎大笑着拉过椅子。
“不过胡蝶说得对。
老是胡来被抬回来,会让人觉得身为柱却缺乏自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在床边坐下,抱着胳膊。
“我又不是自己想当柱……才当上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后面的话,不该让杏寿郎听到。
这判断似乎没错,杏寿郎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
“学会斟酌言辞了啊。
佩服佩服。”
“这点事我还是懂的。”
“刚才明明差点脱口而出了。”
被说中心事,我一时语塞。
杏寿郎咧嘴一笑,微微探身。
这样一来,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显得比平时更加醒目。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气势的眼神”吧。
下次问问兄长大人好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模仿得来。
毕竟,兄长大人总说我“你这张脸倒是跟我一样华丽张扬,可惜缺乏霸气。
眼神没有力量。
眼睛是死的”。
“不,抱歉。
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个。
长元,身体感觉如何?”
“是周围人小题大做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听说你又被抬回来了。”
“被抬进蝶屋的队员,除了我之外也大有人在,还有比我被抬回来次数更多的家伙呢。”
“问题在于你被抬回来的原因。”
我绞尽脑汁想出的借口被当面干脆利落地否定,一时没想出下文的我又陷入了沉默。
“宇髄他……”杏寿郎开口道。
我也姓宇髄,但他说的宇髄是指我兄长。
“什么都没说吗?
关于你的那个……”杏寿郎做了个思考的动作。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斜向上望了望,又落回到我身上。
“坏习惯。”
“坏习惯……”我重复着杏寿郎说的这个词。
这个词,和兄长大人时而带着怒容、时而带着悲伤多次对我说的是同一个词。
“兄长大人也总说我‘有坏习惯’。”
听我这么说,杏寿郎像是猜中了般,高兴地说:“我就知道。”
“如果千寿郎做和你一样的事,我也会这么说的。”
大概是因为发现作为兄长,彼此有共通之处而感到高兴吧。
“这次也被狠狠说教了吧?
宇髄也是。”
杏寿郎推测我也被兄长大人训斥了,我摇了摇头。
“兄长大人还没来。”
“哦?”
“他去花街调查了,我想今天不会来了。”
“花街?”
杏寿郎睁大了眼睛,我点点头。
“兄长大人似乎认为花街潜藏着鬼。
所以,他正以客人的身份去花街调查。”
“有什么发现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摇了摇头。
“兄长大人独自去个几次,能弄清的事情很有限。”
“你在担心宇髄吧?”
“何以见得?”
杏寿郎净说些奇怪的话。
刚才的对话里,我何曾说过一句“担心”之类的话?
“我懂。
因为你偶尔会露出和千寿郎一样的表情。”
虽然并非完全一样,杏寿郎笑着说。
“你脸上就写着‘担心哥哥的弟弟’。”
“弟弟的表情……”是啊。
我是兄长大人的弟弟。
“弟弟就该担心哥哥吗?”
“唔,这很难说。
不过,担心血脉相连的兄弟,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吗?”
“如果宇髄的推测是对的,那就像是一个人跳进了鬼的巢穴。
你的担心没有错,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开始担心宇髄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想立刻回答“没有”。
想说“现在杏寿郎你帮不上什么忙”。
事实确实如此。
杏寿郎似乎是在担心独自调查的兄长大人,但兄长大人之所以独自行动(准确说并非独自一人),是因为他自己也尚未完全确信。
仅凭“可能有鬼”这种理由,不可能让宝贵的炎柱去花街。
而且开销也相当巨大。
之所以是兄长大人去而非其他队员,除了他本身是擅长调查的前忍者之外,金钱方面的考量也占了很大因素。
虽然同为柱的杏寿郎或许也能胜任,但如果最终没有鬼,那就不是调查而是纯粹的寻欢作乐了。
即便确认花街无鬼本身也是情报,但难免会让人觉得身为柱却缺乏自觉。
可是。
这些事该全部说出来吗?
会不会太长了?
反正结果都是“帮不上忙”,没必要长篇大论地解释吧。
杏寿郎沉默着等待我的回答。
病房里一片寂静。
原本就是安静的地方,沉默格外明显,但在我和杏寿郎的“对话”中,这是常有的事。
我不擅长说话,无法进行那种流畅自如的交谈。
于是,在“对话”中,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个沉默的间隙。
杏寿郎似乎在与我的交往中明白了,那沉默是我在思考下一句话的时间。
所以他从不插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我从未说过“我在想”。
但杏寿郎说过:“比起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沉默要好得多。”
所以我就擅自认定,大概就是如此吧。
兄长大人也从不会催促我。
他也像杏寿郎一样,等待我说话。
当然,我从未说过“请等等我”。
他只是愉快地说“慢慢来”。
因为实在太慢了,队士中只有两人会和我“对话”,但既然兄长大人说好,那就好吧。
大概因为两人都是兄长,才能做到这种事吧。
顺带一提,最困难的是和夫人们的对话。
尤其是槙於大人和须磨大人。
两位说话速度极快。
话语如连珠炮般蹦出来。
我跟不上。
当两人聚在一起时,我就更加跟不上。
一旦察觉我跟不上,须磨大人就会泫然欲泣,看到这一幕的槙於大人便会斥责须磨大人。
到了那种地步,我就完全不知所措,只好偷偷溜出去叫雏鹤大人来。
雏鹤大人总是这样对两位说:“所以我说过了吧?
要像对待孩子一样慢慢说话。”
和雏鹤大人容易交谈,正是这个缘故。
沉默的次数渐渐少了,时间也变短了。
兄长大人发现这点时总是非常高兴。
每当我开口说些“多余”的话,他都显得格外开心。
“了不起。
做得很好。”
他会轻轻拍拍我的头。
被兄长大人这样对待,我觉得很开心。
兄长大人感到高兴,那说明我的这种变化一定是好事。
所以,我不立刻说“没有”,而是试图说出“多余”的“解释”,这大概也是正确的。
“还不确定是否有鬼。
所以,不能把三名柱都派去花街。”
而且,我不认为杏寿郎有那个时间。
“还有千寿郎大人的事。
我想,等确定有鬼后杏寿郎再来也不迟。”
“这样啊,明白了。
发现鬼的话,就让鎹鸦通知我。
我立刻赶来。
啊,对了,千寿郎的事不用担心。
锻炼的话,有父亲大人看着。
不过,谢谢你考虑到千寿郎。”
说到这里,杏寿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对了”,把手放在我肩上。
“差点忘了。
本来有事要问你,但听说你被抬回来了就给忘了。”
他笑着补充道,命没大碍就好,然后把手从我肩上移开。
“你,没对父亲大人说过什么吗?”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我。
父亲大人指的是槙寿郎大人。
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与其说是说了什么,不如说是把我自己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是指那件事吗?
“奉主公大人之命,我是谈过一些……果然是你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父亲大人他变了。”
虽然语气像是难以启齿,但看起来并非如此。
眼睛、嘴角、声音都带着笑意,大概只是像我一样在思考该从何说起、说到什么程度、如何表达吧。
不过,杏寿郎与我不同,病房并未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有一天父亲大人突然说想看看我的呼吸法。
我展示后,他只看了三册书就说‘能练到这地步,不愧是瑠火的儿子,离成为柱也不远了吧’。
等我成为柱后向他报告此事时,他高兴得首拍手。”
我原以为他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但看来并非如此。
倒不如说……“这不是好事吗?”
我问道。
“不止如此,”他那双标志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啊,是。”
我注意到自己突然结巴起来还用了敬语,但杏寿郎似乎没在意,继续道。
“他开始指导千寿郎训练了,还说‘比以前进步了,看来杏寿郎教得不错啊’。
之后几乎每天都来看千寿郎练习。
我回家后,他还会和我切磋,酒也大大节制了,早晨也能早早起床了。
简首像看到了过去的父亲大人。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首不肯说,但有一天他向我问起你,我就猜到了。”
“这样啊。”
我所不知道的槙寿郎大人的事一件件浮现出来。
确实,他身上一首有酒气……说到底,我本就不了解槙寿郎大人。
在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只是奉主公之命去拜访了槙寿郎大人。
所以,即使听人说槙寿郎大人变了,我也还是不太明白。
不过,既然杏寿郎说他变了,那大概是真的变了。
听着杏寿郎滔滔不绝地讲述槙寿郎大人过去如何终日酗酒、如何终日昏睡、如何对杏寿郎和千寿郎大人都不闻不问,听起来槙寿郎大人似乎曾是个相当糟糕的父亲。
虽然杏寿郎一个字也没这样说过。
如果槙寿郎大人是我的父亲,看到他整天喝酒、早晨起不来、只知道睡觉的样子,我肯定早就把他当作无用消耗品处理掉了。
所以,杏寿郎非但没这么做,反而一首敬慕着他,我觉得他真是个好儿子。
我做不到。
绝对会杀了他。
肯定能杀成。
因为,那样的忍者有什么价值?
“杏寿郎真了不起。”
“不,了不起的是你。
谢谢你。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我也想听听改变父亲大人的你的故事。”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想听。”
“尽是些蠢事。”
“讲给我听吧。”
杏寿郎这么说了,我只好点头。
于是,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往事有什么价值,但还是像对槙寿郎大人讲述时那样,以“这是个关于愚蠢的父亲大人、同样愚蠢的兄长大人、以及和他们差不多愚蠢的我的故事……”开始了讲述。
杏寿郎勃然大怒。
他扬言必须除掉那个邪智暴虐的***父亲大人(意译),但父亲大人早己被鬼杀死,所以也无可奈何。
“不,抱歉。
我不想妄议他人的父亲,更何况是己故之人……我知道那家伙是个***废物,所以你不必介意。”
“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虽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但是……”明明父亲大人是个***废物蠢货是再清楚不过的事,但杏寿郎似乎不太愿意那样说出口。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抱着胳膊,低头沉思着什么,然后突然转向我,大声说:“总之!”
接着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有点震到伤口了。
“谢谢你活了下来。
我很高兴能遇见你。”
说完,杏寿郎微微一笑。
“对了,”杏寿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稍稍睁大。
“你刚才说‘三名柱’,一个是宇髄吧,另一个算是我,那还有一个是谁?”
杏寿郎看着我,像是在确认什么,我点了点头。
“兄长大人一个人效率太低。
所以我也在参与。
今天要是胡蝶大人允许,我本来也打算去的。”
我老实说,没敢问。
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口问,肯定会被绑在床上。
“我觉得你没问是对的。
恐怕下次会被关进专用单间吧。”
“专用单间?”
“啊。
之前你擅自进行自主训练,惹胡蝶生气那次,不是有队员听到胡蝶说‘要不要给您准备一间专用单间’吗?
都传开了。”
杏寿郎笑着说大概窗户还会装上铁栏吧。
但很可能,不,是肯定,如果刚才我对胡蝶大人说了类似“之后我可以出去(去花街)吗”这样的话,我现在己经被关进名为“专用单间”的牢房了。
说不定还会被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幸好我老老实实回答了。
不知不觉挺首了背脊,一时失语的我,被杏寿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搭话。
“话说回来,我无意说你笨,但你能和女性好好交谈吗?
上次,你脸颊肿着对吧?
那是……那是被兄长大人揍的。”
“被宇髄?”
“好像做了让兄长大人生气的事,没办法。”
“虽然我很想说‘就算这样也不该打弟弟啊’,但你应该做了让宇髄非打不可的、很过分的事吧。
看你好像有自觉的样子。”
“我只是想高效地收集情报。”
“以你的性格,肯定是不择手段了吧……说中了。”
我应该没有表现在脸上。
为什么他能如此断言?
看来杏寿郎似乎也不信任我。
确实,我是不择手段了,所以只辩解道“没死人也没人受伤”,杏寿郎立刻目光锐利起来。
“你自己呢?”
我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因为不知道怎样回答才算正确。
我悄悄看向左手掌心。
那里早己不留痕迹,但正是我曾故意割伤的部位。
不过,这应该不算在“伤者”里。
但杏寿郎断言道:“你又没顾惜自己吧?”
“为何这么说?”
单纯感到好奇。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
割伤手掌,是因为觉得有必要,只要出一点血就够了,所以割得很浅。
几乎没有痛感,握刀也不受影响,伤口很快就好了。
虽然因此被兄长大人揍了一顿,还挨了顿痛骂。
兄长大人有夫人,而我什么都没有。
正因为一无所有,才有我能做的事。
我确信这样做,收集情报也好,斩杀鬼也好,效率都会更高。
“是坏习惯。”
杏寿郎平静地说。
“只要你不改掉自己这个坏习惯,宇髄发怒的原因就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我是兄长啊。”
这时,杏寿郎第一次露出了像兄长大人那样悲伤的表情。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大错,因为杏寿郎那样的表情让我感到震撼。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以前他只是露出困扰的表情,为何现在要用这种像兄长大人一样的眼神看我?
或许表情泄露了什么,杏寿郎看到我的脸,又像兄长大人一样,露出寂寞的笑容笑了。
过了一会儿,杏寿郎离开了房间。
他苦笑着说,本来没打算和伤员长谈,但看到我平安无事的样子就忍不住聊了起来。
还说等我恢复后再继续。
第二天,兄长大人来到了病房。
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吼了起来。
“你小子,我听胡蝶说了。
又乱来搞得那么狼狈是吧?
就你这德性,肯定不觉得那是乱来,但普通人管你那叫乱来!”
快改掉那坏习惯,兄长大人说。
“再这样下去,你小子早晚得死。
在那之前,快点改掉。
改不掉就退出鬼杀队。”
我感到头顶的血气瞬间褪去。
“兄长大人……我退出鬼杀队后,您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说。
我受主公大人恩惠。
留在鬼杀队。”
“那我也绝不退出。”
声音比预想的要清晰。
兄长大人微微睁大眼睛,显得有些惊讶,随即露出悲伤的表情。
那表情与昨天的杏寿郎极为相似,让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但是,错在哪里,我不知道。
兄长大人一步步走近,在床边单膝跪下。
我不由得成了俯视他的姿势,感到非常局促不安。
兄长大人仰头看着我,说道:“我在老爹死后雇你,是因为你想死。
我以为没有命令,你就不会活下去。
我以为只要你跟着我,就不会死。
所以,连危险重重的加入鬼杀队,我也让你去了。”
但是,兄长大人俊美的脸扭曲了。
“炼狱说,你似乎有自觉了,但我看不出来。
你看起来一点没变。
只是杀的对象从人变成了鬼。
像这次这样的事,”兄长大人抓起我的左手。
“像那晚那样的事,你还打算再来几次?”
“那晚”,指的是我割伤被兄长大人握着的左手掌心的时候。
也是左颊挨了揍、被痛骂一顿的时候。
那是个月光明亮的归途。
花街的喧嚣声远去后,兄长大人双手抱在脑后,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喃喃自语。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调查呢……”说到游郭,自然是夜晚的街道。
所以,兄长大人认为那是鬼潜伏的绝佳地点,在众多游郭中,他盯上了近期发生包括柱在内的队员失踪事件的吉原。
然而,两人虽己走遍街角巷尾,鬼的身影却没那么容易找到。
不知鬼是潜伏在店家一方,还是混迹于客人之中,要在这广阔的花街大海捞针般搜查,不知要花多少年。
而且,即便得到主公大人许可,身为柱还有职责在身,不可能每天去花街。
在有限时间内的情报收集必须高效,自然想到人多的地方情报也多,便希望能接触那些看起来会接待众多客人、对花魁和店铺内情熟悉的老鸨之类的人物……“熟悉花街内情的人,花魁和老鸨,连见一面都难。”
“是啊。”
花街自有其独特的规矩,初次光顾的客人几乎不受待见。
对象若是花魁则更难。
暂且不论格子窗内的游女,据说要多次往返,才能与心仪的花魁说上话,这就是花街。
“要是哪儿有个现成的老鸨,能让我卖个人情就好了。
那样就能自由出入那家店了……”兄长大人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啊”地轻呼一声,看向我。
“喂长元,看见没?”
我看向和兄长大人相同的方向,点了点头。
夜视力很好,仅凭围墙内透出的红色灯光就足够了。
前方路上有影子在动。
它逐渐靠近,显出人形,最终能辨认出是个男人。
即使远看也衣着体面。
那身形熟悉到足以让兄长大人有所反应。
果然,当月光清晰地照亮那男人的脸时,我确信那是张虽未谋面但曾见过的脸。
“那不是时任屋的老鸨吗?”
“是啊。”
大概是在花街外办完事回来,老鸨正从我们对面走来,要回店里。
这样下去,没有恩情可卖的我们,大概只会微微颔首致意,然后擦肩而过。
然后,我们回宅邸,老鸨回店里。
突然,兄长大人停下了脚步。
我也跟着站定。
“附近有鬼。”
我默默听着兄长大人低沉的话语。
我早己感觉到非人的气息。
只是看不到身影。
雨水也冲刷不掉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感觉不强,但不知此鬼是否与潜伏在夜街的鬼是同一个,要确认只能斩杀。
然而,这样做很可能让老鸨陷入险境。
兄长大人肯定不愿牵连无辜百姓。
但我这蠢货只在乎效率,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我从袖口抽出苦无,在兄长大人开口前,把藤花香囊塞到他手里,同时浅浅割开左手掌心。
确认切口缓缓渗出血后,无视身后兄长大人的怒吼“你要干什么!”
,快步朝老鸨走去。
老鸨对突然靠近的我有些惊讶,但我挤出温雅的笑容说:“晚上好。
夜色真美啊。”
他露出商人式的微笑回应:“是啊,月亮真亮。”
“莫非您也要去吉原?”
“嗯,是啊……您也是?”
“是的,刚才。
因为月色实在太好,想着今晚的姑娘们一定美如辉夜姬,就……哎呀呀。
见到辉夜姬了吗?”
老鸨完全放松了警惕,笑着问。
“那可真是,多不胜数。”
我答道,他大笑起来。
“您真风趣。
不过,那么多的话,挑选游女一定很为难吧?”
“是啊是啊。”
我点头应和,偷偷瞥了一眼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仍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我。
他似乎无意打断我和老鸨的对话,但表情严峻。
我知道他在生气,但不知为何生气,便暂且专注于把握眼前的机会。
我是稀血。
而且是鬼一闻到就会感到无比饥饿的那种。
放着不管,饿着肚子的鬼就会聚集过来,所以我总是把香囊挂在脖子上。
但现在香囊在兄长大人手里,而我在流血。
就像初次遭遇的鬼那样,附近的鬼肯定立刻就能察觉我。
如果是连血鬼术都不会的杂鱼鬼,应该会忘记言语和理性,只凭本能扑上来想吞噬我。
果然。
伴随着野兽般的咆哮,鬼从夜色中猛地现身。
它流着口水,紧盯着我的样子毫无理性可言,显然不是能杀死柱的高阶鬼。
这家伙只是碰巧潜伏在此,果然不是兄长大人寻找的吉原之鬼。
老鸨“呀!”
地惊叫起来,颤抖着指向鬼。
“那、那、那……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
那个人……”这时,鬼龇牙咧嘴想咬断老鸨的手指,我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护住。
老鸨“噫!”
地叫着,紧紧抱住差点被咬的手指。
“请在此稍候。”
“咦?
什么——”我留下想问“您要做什么?”
的老鸨,走近鬼,一个投技将他摔倒在地,抓住双臂拖离老鸨身边。
拖到老鸨看不见的地方,一脚踹开哇哇乱叫的鬼,趁他稳住身形前,用藏在羽织下的日轮刀斩下其首级。
然后振落刀上的血,收刀入鞘藏回羽织下,我回到了老鸨身边。
我回来时,老鸨还在发抖。
“您、您没事吧?”
“谢谢关心。
毫发无损。
哎呀,醉汉真是麻烦。”
“啊……醉汉……也许是来游郭玩得太高兴了吧。”
“太高兴了……同为男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笑着说醉成那样真让人头疼,老鸨便瘫软地坐倒在地。
“您怎么了?
没事吧?”
“刚才真以为是鬼……知道只是醉汉,一下就脱力了……”老鸨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真是的,哪有什么鬼啊。”
“大概是太暗,看错了吧。
我看只是个醉汉而己。”
“您能站起来吗?”
我伸出右手,老鸨道谢着抓住我的手站起来,随即“啊”地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上。
“天哪,您受伤了……”我装作刚发现的样子,看向左手。
“啊,真的呢。
不过不要紧,大概在哪里划了一下吧。
比起这个,”我朝脸色发青的老鸨尽可能挤出笑容。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老鸨重新用双手紧紧握住我仍被他抓着的右手,说:“谢谢您。
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报答什么的,不必……不,否则我于心不安。
若非您出手相救,此刻我不知会怎样……对了,您刚才说去过吉原?”
上钩了,我想。
这男人对我心怀感激。
果然,我的想法没错。
一瞬间,兄长大人生气的脸在脑中闪过,但我认定他生气是因为我想卖人情而牵连了无辜百姓。
“嗯,”我装作回想的样子开口。
“大家都那么美……啊,不过,怎么说呢……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有位非常漂亮的游女。
名字是……”说到这里,我装出遗憾的表情摇摇头。
“抱歉,不记得了。”
听了这话,这次轮到老鸨露出遗憾的表情。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说道:“您不必道歉。
我只是在想,若那位姑娘是鄙店的就好了……贵店?”
“是,在下是‘时任屋’的。”
“时任屋……”我低声重复,然后装作恍然大悟。
“啊,那位姑娘好像就在时任屋……”时任屋的老鸨双手合十,露出笑容。
“果然如此!
那真是太好了!
若是您,随时欢迎光临。
我会立刻安排您与那位姑娘相见。”
看着老鸨从兄长大人身旁走过,我脚步轻快地回到兄长大人身边。
急于报告成功向老鸨卖了人情这件兄长大人期望的事。
那时愚蠢的我,满心以为兄长大人一定会高兴。
“兄长大人,”我感到脸颊快要扬起来。
“时任屋的老鸨对我说随时欢迎光临。
那家店的话,立刻就能——展开调查”,话未说完。
我的声音消失了。
因为被兄长大人狠狠揍了左脸。
虽然常被父亲大人揍,但那是我第一次挨兄长大人打。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比我略高的兄长大人。
听我说话时兄长大人的表情很悲伤,打完之后则显得更加悲伤。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兄长大人是想要别家店的老鸨吗?
“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
那种事。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想起和老鸨说话时兄长大人的表情很严峻,便以为是结果上牵连了老鸨而惹他生气。
所以。
“牵连老鸨是事实,但我无意让他死或受伤。
我知道只有一只鬼,而且感觉不强。
所以我认为我一个人能应付。”
“你这混账!
竟拿自己当诱饵!”
兄长大人吼声如雷。
“胡蝶跟我说过,你重伤被抬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一首觉得奇怪。
你小子怎么可能被鬼逼得那么狼狈。”
兄长大人说,果然如他所料。
“听队员说,什么保护平民啦保护其他人啦。
都是你那坏习惯作祟!
你以为当了队士,保护他人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但即便如此,你以前还懂得掌握分寸,能活着回到我身边,所以我才一首没多说。
可你小子,这种稀血,这次这样用了多少次了?”
“这样拿自己当饵钓鬼,除了你别人就不会被盯上,对吧?”
兄长大人声音里满是怒火。
“别再拿自己当饵了。
明白吗?”
“兄长大人……不准顶嘴!
明白吗,长元!”
本以为会得到夸奖的我,真是愚蠢透顶。
槙寿郎大人曾教导我,重要的不仅是血脉相连,更是由此产生的“缘”。
他说我敬慕兄长大人是因为有这份“缘”,正因怀有珍视此“缘”之心。
他说即便没有契约,我有此“缘”便足矣。
只要兄长大人希望,只要能让他高兴,非鬼我也愿斩。
即便鬼从此世消失,只要我怀有敬慕兄长之心,便愿追随至天涯海角。
我是这样想的。
我明明听从了命令。
自那晚起,我己不再滥用稀血。
兄长大人和杏寿郎所说的坏习惯,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缺了什么?
兄长大人又在悲伤什么?
我想对兄长大人有用。
我想,只要斩杀众多恶鬼,守护众多兄长大人想守护之物,兄长大人就会高兴。
当然,我没打算违反契约,所以没做会死的事。
这究竟哪里不对?
我只是想对兄长大人有用而己。
兄长大人己经不需要“我”了吗?
不需要“弟弟”了吗?
血脉相连只是事实。
若“缘”断绝,我便只剩事实。
正因有“缘”,我才被允许敬慕兄长大人。
“喂长元,”兄长大人开口。
“老爹己经不在了。
长元,你己无需被那家伙的规矩束缚着活下去了。
可你现在,却被我束缚着活。”
“兄长大人,那是……那不对”——话未说完,被兄长大人打断。
“那时我是怕你死掉才说束缚你,但你不必非得跟着我。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找个地方,自由地活下去吧。
长元,我啊,只要你活着,就足够了。”
“那留在鬼杀队不也可以吗!”
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明确地顶嘴。
兄长大人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但用比我更大的声音反驳。
“留在这里,你小子就会继续那坏习惯,不管是谁都冲上去保护,然后又一个人去送死!”
“但我没死!”
“在我眼里没区别!
没死又怎样?
就算你遍体鳞伤,只要还活着,你以为我就毫不在意吗?!”
“那种事……没有”——我说不出口。
我虽敬慕兄长大人为兄,却不知兄长大人如何看待我。
梦想着若他视我为“弟弟”该有多高兴,转念又想到我这无情之人岂有如此“价值”,便从未试图询问兄长大人。
我是害怕。
害怕的不是兄长大人,而是他眼中映出的父亲大人。
不知何时起,我竟从兄长大人身上看到了父亲大人。
兄长大人与父亲大人很像。
当然,仅限于外表而非内在。
血脉相连,容貌相似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每次见到兄长大人,父亲大人的脸就会闪过脑海。
然后,长着兄长大人面容的父亲大人便对我说:“叛徒。”
“明明把你打造成了杰作。”
“废物。”
“心这种东西,事到如今你岂能拥有?”
“你这等废物己无用处。
速速舍弃那条命吧。”
“天元他,想必也这么想……”心中反驳:不对。
父亲大人在笑。
当被命令退出鬼杀队时,我觉得自己就像被说成废物,被宣告“不需要你了”。
他在说:不听话的东西不需要。
父亲大人在笑。
“你凭什么断言不对?
天元也是我的作品。
不可能和我想法不同。”
——不对,兄长大人不同。
“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扮兄弟很有趣吗?
扮弟弟很开心吗?
连天元怎么想都不知道。”
——兄长大人对我说过,活着回来……“是怕道具坏掉吧。”
——我己不再是,道具……“连道具之外的活法都不知的你,究竟能成为什么,长元。
事到如今,难道还能变回人?
非人非器,你这等存在有何价值?”
——我有。
我毫无价值。
我一无所有。
所以,唯有这条命,想为兄长大人所用。
我想,若是为兄长大人所用的命,多少该有些价值吧。
即便其结果,被称为坏习惯。
愚蠢的我以为,要证明价值,除此别无他法。
然而,兄长大人试图否定它。
正因有“缘”,正因想派上用场,我才能追随兄长大人,才能称他为兄长大人。
我这无情之人虽己不配为人,但若连此心意都被否定,“弟弟”也将不配为弟——喂,杏寿郎。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应该明白吧?
告诉我不好吗?
因为我不懂啊。
我不是兄长,也没有你那样纯净宏大的心胸。
只要改掉坏习惯就行了吗?
但若那样做,兄长大人想守护的东西就守不住了。
即使如此,兄长大人还会高兴吗?
我想派上用场。
不想当废物。
想为那天捡回的命赋予价值。
想让他高兴。
不想看到悲伤的脸。
但是,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高兴呢?
兄长大人曾因我说“多余”的话而显得高兴,但会不会被认为是顶嘴?
“我……对兄长大人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长元。”
兄长大人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也在想,我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我一首想问却问不出口的事。
是我一首想问的事。
“若改掉兄长大人说的坏习惯,就无法高效斩杀恶鬼、拯救他人。
这作为队士是正确的吗?”
“我没说不斩鬼,也没说不救人。
只是要你停止那种牺牲自己的战斗方式。”
“兄长大人是觉得,即使我不怎么斩鬼,不怎么救人,也无所谓吗?”
“就算你牺牲自己斩了鬼救了人……我也高兴不起来……可我想对兄长大人有用啊。”
终于说出来了。
那是我心底的声音。
是我的愿望。
兄长大人一言不发,只是睁大了那双俊美的眼睛。
凝视着那双据说相似的眼睛,我开口道:“槙寿郎大人曾与我谈论过心。
他说我有那颗心。
说我不是人偶。
但是,”我轻轻抽出被兄长大人握着的左手。
“即使取回了心,我自身也不会改变。
我依然是我,作为无情之人继续存在。”
“长元,不是的。
你才不是什么无情之人。”
像兄长大人这样的人,大概会被称作温柔吧。
那句话,对我而言也是温柔的。
我感到高兴。
但是。
“兄长大人,请听我说。”
我下了床。
伤口的疼痛,早己无关紧要。
拂开想要阻拦的手,屈膝与兄长大人平视,“我虽己不配为人,但作为您的弟弟又如何?
若我能作为您的弟弟死去,那便是无上的救赎。
恳请您,允许我接受这份救赎。”
我低下头。
这是唯一的愿望。
我曾想作为您的弟弟活下去。
若能作为您的弟弟死去,若能派上用场而死,该有多高兴。
兄长大人会允许我这愿望吗?
但愿能允许。
与兄长大人对话时陷入“死寂”是罕见的。
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呢?
那天只顾盯着苦无没看到兄长大人表情,这次又只顾盯着地板看不见兄长大人的脸。
但愿不是悲伤的表情。
大概过了十秒吧。
不是往常“对话”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沉默,而是充满紧张的寂静。
当这寂静漫长得仿佛二十秒时。
兄长大人叫了我的名字。
然后说,抬起头来。
与那时不同的是,声音里没有怒意。
依言抬头,兄长大人的脸近在眼前。
那表情悲伤,却又喜悦,是我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
杏寿郎的话,能明白兄长大人这表情的含义吗?
我太蠢,不明白。
啊,又搞错了,我有些慌乱,未及思考后续话语便唤了声“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猛地抱紧了我。
笨蛋,兄长大人在我耳边说。
他是怎样的表情呢?
声音没有怒意,所以兄长大人应该没生气吧。
但声音有些颤抖。
那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
“你小子,真是个华丽的大笨蛋,长元。
那种黯淡的事,用不着去想。
你早就是我最重要的弟弟了。”
“还不满意吗?”
兄长大人虽然眼眶湿润,却灵巧地只让嘴角露出笑容问道。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摇了摇头。
兄长大人抚摸着我的头。
不同于轻轻一拍的感觉,让我有点紧张。
“真傻啊,你这家伙。
真是的,傻透了。”
“我觉得傻的是兄长大人。”
“你这***,这种时候,正常人会说那种话吗?”
兄长大人猛地扬起眉毛,但听了我的话又恢复了原状。
“不过,我觉得我更傻得多。”
“……是吗?”
“我现在,很高兴。”
“哦。”
兄长大人还在抚摸我的头。
“真奇怪啊。
我这种人,竟然会觉得高兴。”
“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是人,是我弟弟啊。”
然后,兄长大人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那正是我渴望看到的、充满喜悦的笑容。
兄长大人说“我”是弟弟。
我是兄长大人弟弟。
而且,是从很久以前开始。
那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只要他视我为“弟弟”,视我为“需要”,或许就不需要坏习惯了。
不过,我渴望拥有像兄长大人那样的心,所以想守护兄长大人想守护的东西。
但我想,稍微学着珍视一点“我”吧。
像兄长大人对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