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尸山·残炉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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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却比先前更冷了。

乱葬岗的夜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黑布,把星光、虫鸣、甚至连风都一并吞没,只剩雨水拍击尸体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骨头。

姜晚仰面躺在尸堆最上层,脖颈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折向一边,雨水顺着鬓发灌进耳廓,在颅腔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睁着眼,瞳孔却失了焦距,任凭雨线砸在眼球上,溅起细微的刺痛。

胸腔里有一个位置,空得令人怀疑心脏也被一并挖走。

那里原本跳动着一团火——宗门长老们赞不绝口的极品火灵根,如今只剩一个凹陷的骨槽,被雨水冲刷得发白,边缘还凝着细小的冰碴。

就在半刻钟前,那里曾插着一柄冰刃。

冰刃的寒意顺着骨缝游走,将她从昏迷中冻醒,又迅速被体内残存的火灵余温融化。

两种极端的温度在胸腔里交战,她像一具被反复淬炼的器胚,疼到连呼吸都变成奢侈。

记忆随着寒意翻涌上来:斩灵台、暖玉盒、苏清婉低垂的笑眼、谢无咎跪地时溅起的泥水……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只精巧的盒盖——“嗒”一声,盖住了她十九年的人生。

姜晚想动,却发现西肢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那是“失根”后的灵力真空,丹田像被掏空的蜂巢,再也酝酿不出一丝灵蜜。

她努力凝聚意识,雨水顺着额角滑到唇边,腥甜里带着铁锈味。

不知是血还是泥。

抑或是二者早己混为一体。

忽然,一滴温热落在骨槽。

不同于冷雨,那滴液体带着不易察觉的跳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姜晚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紧。

她看见自己右手指尖凝出一粒火星,幽蓝,微不可察,却在雨幕里倔强地燃着。

火星顺着指背游走,所过之处,雨水蒸成白雾,皮肤发出极轻的“嗤”响,像雪落进火塘。

“娘,你醒啦?”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钻进耳蜗,贴着鼓膜炸开。

姜晚浑身一颤,脖颈发出僵硬的“咔”声。

她艰难侧头,看见一只巴掌大的残破铜炉滚在身旁。

炉身裂纹纵横,缝隙里透出幽红,像干涸的血痂又被撕开。

炉盖缺了半边,剩余的一半正一开一合,发出老人咳嗽般的金属碰撞。

姜晚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只滚出沙哑的气音。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铜炉却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久睡后的满足:“又被我烧活了,真好。”

火星从炉缝溢出,汇成一条细流,蜿蜒爬向她***的骨槽。

所触之处,冰碴融化,断骨缝隙里泛起诡异的暖。

姜晚本能地想抬手阻止,却发现腕骨脱臼,软绵绵地搭在一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蓝火钻进胸腔,在空荡的骨槽里转了一圈,最后“噗”地炸成一朵指甲大的火莲,稳稳栖居。

疼痛瞬间被麻痹,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麻痒,像千万只蚂蚁在骨缝里啃噬,又带着奇异的舒适。

姜晚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呜咽,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角。

咸涩。

她还活着。

以这样残缺的方式。

记忆再次翻涌,她想起身,却被剧痛按回。

铜炉似乎察觉她的意图,炉身抖了抖,更多火星溢出,沿着她手臂一路向下,所过之处,脱臼的腕骨自动回位,发出轻微的“咔嗒”。

姜晚深吸一口气,雨水灌进肺里,激起一阵剧烈的咳。

咳声惊动了远处觅食的乌鸦,黑压压一片掠过尸山上空,投下一片移动的阴影。

“娘,别乱动。”

铜炉奶声奶气地劝,“你才刚长好骨头,再裂开会疼的。”

姜晚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破碎:“谁……是你娘?”

“你啊。”

铜炉理所当然,“你喂我血,我喂你火,我们结契了。”

结契?

姜晚怔住。

她想起古籍里关于上古器灵的记载——以血为引,以魂为锁,器灵与主人同生共死。

可她不过是一个被废的灵根,有什么资格做器灵之主?

似乎看透她的想法,铜炉哼了一声,声音稚嫩却带着老成:“我看上的,才不管资格。”

火星再次溢出,这次汇成一条更细的流,钻进她耳后,烙下一枚发烫的印记。

姜晚只觉得脑海里“嗡”一声,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轰然炸开——万年前的战场,丹炉如山,焚天煮海,无数修者在火海里哀嚎;炉身碎裂,片灵附在残炉,沉眠千年;首到一滴滚烫的血唤醒它,它睁眼,看见一双倔强却濒死的眼睛。

记忆戛然而止。

姜晚大口喘息,雨水灌进喉咙,激起一阵剧烈的咳。

她抬手,指尖颤抖地抚上耳后的印记——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炉纹,发烫。

“娘,别怕。”

铜炉的声音软下来,“我陪你报仇。”

报仇。

两个字像火星落进干草,瞬间点燃她胸腔里那片空洞。

姜晚眯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落,像泪,却比泪更冷。

她望向远处山脚的灯火,那里是宗门,是她曾以为的家,也是将她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先离开这里。”

她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坚定。

铜炉应了一声,炉身再次缩小,变成指甲盖大,钻进她耳后,像一枚发烫的痣。

姜晚艰难地坐起,雨水冲刷着***的骨槽,那里有一朵蓝火莲正静静燃烧,为她提供微弱却倔强的暖意。

她扯过身旁一具女尸的外袍,裹在自己身上,赤足踩在尸山顶,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背后,无碑的乱葬岗上,幽蓝火星悄悄点燃第一支残骨,像为她送行的火把。

雨幕深处,铜炉在她耳后轻轻打了个嗝,奶音含糊:“娘,下一步去哪儿?”

姜晚眯眼望向山脚,那里灯火如昼,是宗门,是她曾以为的家,也是将她推入地狱的刽子手。

“回家。”

“可家里人都想杀你呀。”

“那就回去——”她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杀光他们的光。”

幽蓝火点顺着她指尖落下,在泥水里燃成一条细线,像黑夜被划开的裂缝,首奔山门下那一片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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