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指尖在礼服裙摆上掐出月牙印。
金茂大厦顶层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她盯着托盘里的香槟杯，竭力忽略脚踝处被高跟鞋磨破的刺痛——这双鞋是找同组实习生小琪借的，36码的脚挤在35码的鞋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知意，去东侧酒柜补酒。”林曼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点刻意的轻快。
沈知意抬头时，正撞上对方递来的审视目光——那是种掺杂着同情与算计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被推出去试水的商品。
她喉间发紧，想起今早林曼把她拉到茶水间时说的话：“帝国集团的年会，能被挑中端酒的都是有眼色的。你不是想提前转正？你妈在ICU一天烧八千，你爸在工地摔断腿还硬撑着去搬砖......”
托盘边缘硌得虎口发麻。
沈知意垂眸调整呼吸，刚转过雕花屏风，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突然钻进鼻腔。
她脚步顿住——是栀子花香，清苦里裹着甜，和记忆里母亲床头那瓶挥发了二十年的香膏味道一模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
低哑的男声擦着耳尖落下，沈知意猛地抬头。
男人站在两步外，西装肩线笔挺如刃，领带夹在锁骨下方投出细碎阴影。
他的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此刻却泛着极淡的涟漪，像春冰初融的深潭。
沈知意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大理石柱。
男人的指尖悬在她耳后，停了半秒才缓缓收回，指节擦过她耳垂时带起一片灼热。
她闻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和记忆里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身上的冷意重叠——但不可能，那年她才十三岁，在暴雨里把人从河里拖上岸时，对方连脸都没看清。
“先生认错人了。”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飘在香槟杯里的气泡，“我是今晚的服务人员。”
男人没接话。
沈知意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一寸寸碾过，从眉梢那颗淡痣到微抿的唇形，最后定格在她攥着托盘的指节上——那里还留着给母亲擦身时被针头划破的淡红印记。
“林曼。”男人突然抬声，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立刻走出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让前台把沈小姐的工牌收了。”
沈知意心头一紧，托盘险些脱手。
林曼的电话来得比工牌被收走更快，后台休息室的空调冷得人发抖，她攥着发烫的手机，听着那头拔高的声调：“陆总单独要你送酒去18楼贵宾包厢！这是机会你懂不懂？你妈明天要第三次透析，还差三万八！”
“林姐......”
“别废话！”林曼的声音突然放软，“我知道你怕什么，可陆总是什么人？他要真图什么，会在年会上挑个端酒的？再说......”她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他看你的眼神了，和看苏小姐完全不一样。”
沈知意的指甲掐进掌心。
医院缴费单上的数字在眼前晃，父亲昨晚发来的照片里，他裹着脏围裙在工地搬水泥，额角的纱布渗着淡红。
她闭了闭眼：“包厢号？”
18楼贵宾包厢的门把手上还带着体温。
沈知意推开门时，看见男人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剪影被城市灯火镀了层金边。
他手里捏着张照片卡，边角泛着旧黄，像被反复摩挲过千百次。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他没回头。
沈知意盯着他后颈那道极淡的疤痕——和她手腕内侧的烫伤形状惊人相似，都是扭曲的花瓣纹路。
照片卡被递到她面前时，她的指尖在发抖。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白裙，站在栀子树下笑。
眉梢那颗淡痣，微抿的唇形，连耳后碎发的弧度都和镜子里的自己重叠。
沈知意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喉咙发紧：“这是......”
“小栀子。”男人终于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我十六岁那年跳河自杀，是她救了我。”他的喉结滚动，“七年前她出车祸，葬礼上我才知道，她随身带着的栀子香膏，是我十五岁送她的生日礼物。”
沈知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年暴雨倾盆，她背着落水的少年往岸上拖时，对方后颈的皮肤冷得像块冰。
她记得他挣扎时抓在她手腕上的指甲，记得自己被河底碎石划得血肉模糊的膝盖，记得他醒过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签这份协议。”陆寒琛将文件推过来，封皮上“私人伴侣”四个字刺得她眼睛疼，“一年五百万，足够你母亲换肾。”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雪地里裂开条缝，“不用你做别的......只要让我偶尔，偶尔觉得她还在。”
沈知意的手指抚过合同最后一页的签名栏。
她想起今早护士站的催款单，想起父亲在电话里强装轻松的“我没事”，想起母亲昏迷前攥着她的手说“小意要好好活着”。
笔锋落下的瞬间，她瞥见陆寒琛放在桌角的照片卡背面——褪色的钢笔字被磨得发花，但“寒琛，十六岁生日”几个字还清晰可辨。
而她的手腕内侧，被长袖遮住的地方，那道烫伤疤痕正随着心跳隐隐作痛，形状活像朵枯萎的栀子花。
地铁穿进隧道时，沈知意望着车窗里的倒影。
合同被她折成方块攥在手心，边角硌得掌纹发红。
她忽然笑了，极淡的，像春夜融雪时的细响：“你说她是你的光......可你根本不知道，那天跳进河里捞你的人，是我。”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沈秀兰女士明日需进行术前评估，请于上午十点前缴纳押金二十万元整。”
沈知意把合同贴在胸口。
车窗外的灯光流成河，映得她眼底有星子在跳。
她想起陆寒琛递照片时，袖口露出的手表——百达翡丽的限量款，表盘里嵌着碎钻拼成的栀子花。
清晨的阳光漫过纱帘时，沈知意在陌生的大床上醒过来。
真丝睡裙的触感像片云，她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倒影，听着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沈小姐，陆总说您醒了就下去用早餐。”周叔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沉稳得像口老钟。
沈知意掀开被子，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
梳妆镜里的人穿着米白色睡裙，眉梢那颗淡痣在晨光里泛着浅红。
她伸手摸向耳后，那里还残留着昨晚陆寒琛指尖的温度。
“来了。”她应了一声，声音里裹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清泠，像春溪撞碎冰壳时的第一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