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拖着行李箱站在 “启星科技” 门口时,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粘在她的白衬衫下摆。箱子滚轮卡进地砖缝里,发出 “咔嗒” 一声钝响,像她此刻悬着的心。
玻璃门内,前台小姑娘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瞥见她时愣了愣 —— 这姑娘穿基础款白衬衫,袖口磨得发毛,却难掩肩颈线条的利落;长发束成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衬得眼睛亮得惊人。好看是真好看,只是那身刻意收敛的精致里,藏着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局促。
“您好,我是今天入职的林微。” 她递过简历,指尖在封面上掐出一道白痕。简历上 “教育背景” 栏只写了本地一所二本院校,工作经历空白得像张白纸 —— 这是她昨晚用半小时伪造的,原件早在跟父亲吵架时,被她撕成了碎片。
三天前,林家别墅的水晶灯映着满桌冷掉的晚餐。父亲林正宏把一份 “集团总部管培生录取通知” 推到她面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像在看一份报表:“下周入职,跟在我身边学。”
“我不去。” 林微的筷子 “啪” 地砸在桌上,骨瓷餐盘震出细微的裂痕,“你们的商业帝国,你们的勾心斗角,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微,” 林正宏的声音沉了下去,指节叩着桌面,节奏跟他在董事会敲木槌时一模一样,“别仗着你爷爷宠你就胡闹。你以为离开林家,你能活成什么样?”
“至少不用活成你们的影子。” 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拉链拉得太急,夹到了下巴。关门时,她听见父亲把杯子摔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比她二十年来听过的所有商业谈判都刺耳。
现在,她站在这栋贴满 “智能硬件代加工” 标语的灰色小楼里,终于有点 “活着” 的实感。前台领着她穿过车间,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发麻,空气中飘着塑胶和机油的味道。穿蓝色工服的工人们抬眼瞥她,眼神里有好奇,也有审视 —— 像在看一只误闯泥潭的白鸟。
“小林是吧?我是张涛,这儿的负责人。” 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从办公室探出头,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小臂上沾着点白色涂料。他笑得露出牙龈,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点灰尘,“别紧张,咱这儿没那么多规矩,能干实事就行。”
林微跟着他进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摆着三张旧办公桌,墙角的绿萝叶子黄了一半。张涛指着靠窗的空位:“以后你坐这儿,先跟着李姐学做报表,熟悉下流程。”
她刚坐下,就见一个穿背带裤的小姑娘抱着文件夹跑进来,脸涨得通红:“张哥,总部又来催了,说这批货的成本必须再降三个点,不然扣咱们绩效!”
张涛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口茶:“降个屁!再降就得用劣质芯片,出了问题算谁的?” 他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封面的 “林氏集团三级子公司” 字样晃了晃林微的眼,“小周,你先去车间盯着,我去给总部打个电话。”
他转身时,林微看见他后颈的衬衫汗湿了一大片,像洇开的墨渍。
中午去食堂吃饭,林微捧着餐盘找空位,听见几个工人在议论:“听说了吗?张哥昨天跟采购部吵了一架,就为了给咱们争取高温补贴。”“可不是嘛,总部那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哪知道咱们车间能热到四十度。”
她默默啃着没什么味道的盒饭,忽然想起父亲的私人餐厅里,恒温 22 度的包间,和永远温热的例汤。原来同一个集团的天,是不一样的温度。
傍晚下班,林微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手机突然震动 —— 是堂兄陈默发来的定位,附了句:“我在这儿等你。”
她循着地址找到老小区门口,看见一辆印着 “闪电外卖” 的电动车停在梧桐树下。陈默坐在车座上,蓝色工服的领口沾着油渍,正低头用袖子擦头盔。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晒黑的脸上露出个有点傻气的笑:“来了?”
他的出租屋在六楼,没有电梯。陈默拎着她的行李箱往上走,背影在楼梯间昏黄的灯光里晃悠,像株被风压弯的芦苇。“不好意思啊,地方有点小。” 他打开门,一股淡淡的泡面味涌了出来。
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摆着张折叠床,墙角堆着几个没拆的快递箱。陈默把她推进唯一的卧室:“你住这儿,我睡客厅。”
卧室里有张旧书桌,抽屉里塞着几本翻卷了角的科幻小说。林微瞥见桌角压着张黑白照片,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老槐树下,眉眼跟陈默有七分像。
“那是我爸。” 陈默端着水杯走进来,声音低了些,“我刚出生他就没了,是你爸把我妈和我接到林家。后来我妈改嫁给姓陈的叔叔,我就跟着改了姓。” 他挠挠头,“我妈说,姓陈,不是忘了本,是想让我知道,人得自己站直了活。”
林微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她从小就知道陈默的存在,却很少跟他来往 —— 父亲总说 “你表哥性子太闷,别跟他学”,爷爷则偷偷塞给她零花钱,让她 “多照顾照顾默默”。那时她只当他是个模糊的影子,此刻才发现,这影子里藏着比她更沉的枷锁。
夜里,林微被客厅的动静吵醒。她扒着门缝往外看,陈默正坐在折叠床上,对着那张黑白照片发呆,手指在照片边缘摩挲,像在触摸一个遥远的梦。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在他背上描出一道单薄的轮廓,跟白天那个扛着外卖箱奔跑的身影,判若两人。
她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离开林家,你能活成什么样?”
窗外的蝉鸣已经稀了,秋虫开始断断续续地叫。林微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被她备注成 “老顽固” 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按下拨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