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来一次
他讨厌这种感觉。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钝钝的、被世界退货的尴尬。
就像超市临期打折的酸奶,标签上明晃晃印着 “请尽快食用”,可最终还是在货架角落默默过期,连被扔进垃圾桶时都无人察觉。
“地球少了我当然会转……”这个念头像块嚼了半小时的口香糖,早己寡淡无味,却仍黏在他的牙槽上,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想象婶婶的表情——年夜饭桌上少了一副碗筷,她大概会 先松下一口气,在厨房哼着小曲,省钱了!
再勉强挤出两分遗憾,毕竟邻居会问她怎么没有看见路明非,最后用他的床堆满弟弟的补习教材,完成一场无声的“人口抹零”。
“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啊喂!”
就在刚才,那把足以贯穿万物的长枪,裹挟碾碎一切的意志而来。
“没事,至少师姐活下来了。”
路明非自我安慰着,接下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诺诺大概会在回学院后报告他的死讯,然后说不定学院会为自己这个S级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再之后凯撒就会带着学习完新娘课程的诺诺环游整个世界,最后坐着镶满钻石的婚车完成全世界最豪华的婚礼,不过以师姐的性格,或许还没等到那时候就把自己忘了吧。
这个念头就像一枚生锈的钉子,轻轻一碰就扎进了心里,想到这,路明非顿时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不过他似乎还忘了一件事,己经作为通缉犯的自己,估计连葬礼都不会有,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是在卡塞尔学院的厕所隔间看到这样一张纸条。
“寻人:路明非,生前欠芬格尔2000美金,死后请托梦还钱。”
意识越飘越远,当路明非还在反复回忆自己这辈子操蛋自传的时候,突然感觉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的就要落下来。
“Sakura。”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东京雨后的潮湿气。
是啊,其实还是有人喜欢过自己的,那个什么也不懂,永远都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小怪兽,她甚至相信韩国真的有世界上最大的海棠树。
路明非任由意识下沉,他看向虚无缥缈的天空,那里有无数的光点开始飘落。
他恍惚看见高天原的牛郎榜,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102,320。
“加上之前在我这里买的花票,总数是十万零三百二十张花票,恭喜小樱花,你通过了实习期,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人快死的时候总会想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如果有重来的机会,真的……真的……路明非有些破防了,他想大吼,想要骂人,可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
“看起来我们运气不错,被时间注视了。
所以,要再来一次吗,哥哥……我们会赢的。”
没有想太多,路明非甚至没有去听路鸣泽讲了什么,自己这个弟弟总是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但确实从来没有害过自己。
“不会比现在更烂了。”
路明非握住了路鸣泽伸来的手。
刹那间,所有金色光点坍缩成漩涡,他的胸口像被塞进一台绞肉机,骨骼、血肉、记忆全部被碾碎重组。
耳边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仿佛有人把镜子狠狠砸在地上。
“嗒……嗒……”意识归位的瞬间,他首先听到的是一道迟缓的秒针声。
像是从深海浮出水面,路明非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冷汗浸透后背。
黑暗。
熟悉的霉味,劣质床单的触感,还有……“呼……呼……”路鸣泽的鼾声震得床板微颤。
“我……没死?”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没有血洞,没有长枪,只有剧烈到快要炸裂的心跳。
“我们回来了,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明非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熟悉的精致小西装和锃亮皮鞋,路鸣泽正坐在窗边,依旧是那双摄人心魄的黄金瞳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我们这是……”路明非像疯了一样突然翻下床,整个人都因为过于着急而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顾不上疼痛冲到了屋中唯一一台电脑面前。
“日历……日历……”路明非像一个坏掉的发条木偶般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耳边己经炸响婶婶的咆哮,但路明非的世界中己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2009……8月……”最终,路明非还是被婶婶提溜出门了,首到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走廊内的应急灯应声亮起,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吱呀——”推开天台门的瞬间,一股夜风夹杂着记忆中熟悉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路明非随手踢开面前的易拉罐,坐在了一块因为生锈而有些泛黄的铁皮上。
大脑依旧一片混乱,“21……22……23……”路明非掰着手指,从模糊的记忆画面中搜寻着,自己回到的时间点大概是去往卡塞尔学院的前一个星期,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收到卡塞尔学院寄来的快递。
“但实际上就算没有递交申请书,学院也会像推销信用卡那样来找自己吧。”
路明非躺在铁板上自言自语,夜风逐渐开始吹散他脑中的昏沉,右手突然在铁皮与天台缝隙之间摸到一个凸起的东西,用力一抽。
是一本卷了边的小说绘,路明非想起来了,按照这个时间的前几天,婶婶让他去给路鸣泽买最新出版的小说绘,而那天正好赶上报刊亭的换货。
那大爷看他是常客,就把压箱底一本没卖出去的小说绘送给了他,后来被他某次在天台翻完后塞在了这个夹层里。
“还好……一切都没变……啪嗒……啪嗒……”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在铁皮之上,路明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有了补救的机会,不应该笑吗。
“对……对!
一切都还来得及!”
用力把脸上的泪痕抹去,路明非把那本小说绘从天台一扔而下,纸页因为老旧在空中解体,洋洋洒洒飘的到处都是,而这一抛,不仅告别了过去那个总是蔫头耷脑的自己,更告别了那个躺在酒窖买醉的自己。
“路鸣泽。”
路明非猛地对着天空大喊一声,但喊完就后悔了,果然,下一秒一颗脑袋从视野上方倒吊下来,活像恐怖片里突然垂下的女鬼——如果女鬼会穿定制西装的话。
“怎么了,哥哥。”
路鸣泽梳理着路明非杂乱的头发。
“没什么,借点钱。”
路明非拨开了那双摆弄着自己头发的双手。
“你要去日本啊?”
“去你的,我只是想去楼下网吧上网。”
路明非白了路鸣泽一眼,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哦——”路鸣泽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声。
“记得要现金,别给我塞银行卡。”
几分钟过后,楼下的网吧里,“握草,你今天怎么有空这个时间上线了,被盗号了?”
耳机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路明非靠在有些掉了皮的电竞椅中,手指按着红点有一下没一下的操作着。
“别问啦,老唐,再不回防你的基地就爆了。”
路明非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大军压进,逐渐把对方的基地围成一座孤岛,而左下角,老唐的一队残血棋子正在猥琐偷家。
路明非故意没有去管,而语音那边,老唐正在装模作样的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路明非。”
耳机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你最近不是投了很多申请书吗,怎么样,有没有学校录取你?”
“有吧。”
路明非懒散的拖动着红点,看着自己的基地血条慢慢下跌,“美国那边有一所挺好的大学,和我约了后面几天有空去面试。”
牛逼啊!”
老唐的欢呼震得耳机发颤,“等你来了我带你坐灰狗!
沿途加油站热狗管够!”
“嗯,好,一言为定。”
屏幕在这时炸开“DEFEAT”的血红字样。
路明非摘下耳机,前台小妹正打着哈欠给他找零,推门出去时,夜风糊了他一脸,带着廉价洗发水和炸鸡的油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