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头痛像是要把我的脑袋劈成两半。我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刺目的红。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喜被，空气里还残留着合欢香那股甜腻到发齁的味道。
身侧是空的，新纳的侧妃苏轻烟，应该早就被下人引去敬茶了。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唤了一声：“来人。”
管家福伯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盥洗用具的侍女。他的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喜气，躬身道：“王爷，您醒了。侧妃娘娘已经去给王妃敬过茶，正在前厅候着了。”
我的动作一僵，抬眼看向福伯。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混沌的脑子里炸开。
不对。
这话，我昨天已经听过一遍了。
我记得很清楚，昨天清晨，我也是这样头痛欲裂地醒来，福伯也是这样走进来，说了分毫不差的一番话。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冒了出来。我压下心头的怪异，沉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福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王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纳苏侧妃进门啊。吉时已到，该去前厅主持大礼了。”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纳妾的日子？那不是……昨天吗？
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我主持了仪式，在晚宴上被老三灌得酩酊大醉，还被他用苏轻烟的出身是江南商贾之女来嘲讽我失了皇家体面。我记得我一怒之下砸了酒杯，拂袖而去。
我还记得，深夜，我独自在书房处理公务，试图用冰冷的卷宗驱散脑中的酒意和烦闷。然后，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异响，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没等我拔出墙上的佩剑，一柄冰冷的匕首就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那种皮肉被撕裂，生命力随着温热的血液一同流逝的感觉，真实得不可能是梦。
可现在，我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而福伯告诉我，今天才是我纳妾的日子。
我一定是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噩梦。
我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解释，在侍女的伺候下穿上那身繁复的红色吉服。胸口似乎还残留着被刺穿的幻痛，让我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是梦境的重演。我走到前厅，见到了穿着同样嫁衣，垂着头，显得无比柔顺的苏轻烟。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眉眼精致得像一幅画。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昨天”一模一样。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晚宴上，三皇子萧景果然又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张醉醺醺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四弟，恭喜啊。听说弟妹出身商贾，想必嫁妆丰厚。你这靖王府，往后可就不愁银子花了。”
周围的宾客顿时鸦雀无声。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又是这句话，连语气里的轻蔑都分毫不差。
上一回，我怒不可遏，与他当场翻脸。但这一次，知道了这是“梦”的我，只觉得一阵发自骨子里的疲惫。我懒得与一个梦里的人计较，只是面无表情地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萧景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自觉无趣地走开了。
宴席草草结束，我遣散了众人，独自走向书房。我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或许是想验证，或许是想打破这个荒诞的梦。
我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的风声，等待着那个“梦里”的时刻。
子时刚过，果然，窗棂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一道黑影如约而至，快得像一阵风。这一次，我有了准备，在他现身的瞬间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冰冷的剑锋擦着我的脖颈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疼痛无比清晰。
这不是梦！
我心头狂震，来不及多想，拔剑出鞘，与那刺客缠斗在一起。他的武功路数极为诡异，招招都透着一股狠厉的杀气，显然是受过死士训练。我虽有防备，但在他不要命的打法下，还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书房空间狭小，我的长剑施展不开，很快便落了下风。在一个闪避不及的瞬间，他的匕首划开了我的手臂，剧痛让我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他的另一把短刀，再一次，分毫不差地，捅进了我心脏的位置。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力气被瞬间抽空，世界在我眼前迅速褪色，变得灰白。我倒在地上，温热的血浸透了衣衫，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只剩下一个念头。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头痛。
剧烈的头痛将我从黑暗中拽了出来。
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让我绝望的、刺眼的红色。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喜被，空气里甜腻的合欢香。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这间无比熟悉的婚房。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和“昨天”，和“前天”的清晨，一模一样。
门外传来了福伯恭敬的声音：“王爷，您醒了吗？吉时快到了。”
我缓缓地闭上眼，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的低吼。
完了。
我不是在做梦。
我被困住了。
我被永远地困在了我纳妾的这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