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上,昔日如瀑的青丝己结成肮脏的硬块,华贵的锦缎衣裙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她颤抖着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接住从牢房顶部渗下的一滴水。
"滴答"。
水珠在她掌心碎裂,就像她破碎的人生。
"哗啦——"铁链碰撞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凌霜猛地抬头,牵动脖颈上的枷锁,发出一声痛呼。
"时辰到了。
"狱卒面无表情地打开牢门,"凌氏罪妇,该上路了。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挣扎着爬起来,铁链哗啦作响:"我要见裴子恒!
我是冤枉的!
"狱卒冷笑一声,粗暴地拽起她:"裴大人如今是刑部侍郎,岂是你这谋害皇嗣的罪妇能见的?
"寒风呼啸着穿过牢房缝隙,凌霜被拖向刑场时,恍惚间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春日。
那时的她,还是凌家最耀眼的明珠。
---永昌十三年春,凌府后花园。
"小姐,您慢些跑!
"丫鬟们提着裙摆在后面追赶。
十六岁的凌霜提着裙角,赤足踩过刚修剪过的草坪,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一树梨花。
她穿着京城最时兴的霞影纱裙,阳光穿透薄纱,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霜儿!
"三哥凌策从回廊转角处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又淘气,小心爹爹知道了罚你。
"凌霜吐了吐舌头,却还是乖乖停下脚步。
她三个哥哥中,就数三哥最宠她。
"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凑过去。
凌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通体晶莹的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西域进贡的雪玉,我特意求了太子殿下赏的。
"凌霜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将簪子插入发髻:"好看吗?
"阳光下,少女肌肤如雪,杏眼含春,朱唇不点而红。
那玉簪在她乌黑发间熠熠生辉,却不及她半分颜色。
"我们霜儿自然是京城最美的姑娘。
"凌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远处传来管家的声音:"三少爷,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
"凌策应了一声,转头叮嘱:"明日是尚书府的诗会,你可别再像上次那样,把茶水泼到李小姐裙子上。
""谁让她说我们凌家是靠军功起家的粗人!
"凌霜撅起嘴,"爹爹是镇国大将军,大哥是禁军统领,二哥是边关守将,我们凌家满门忠烈!
"凌策无奈摇头:"总之明日收敛些性子,知道吗?
"凌霜敷衍地点头,心里却想着明日要穿哪件裙子才能艳压群芳。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生得美,更知道凌家在朝中地位显赫。
父亲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母亲出身江南首富之家。
作为凌家唯一的女儿,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谁曾想,这份骄纵会要了她的命。
---次日,尚书府花园。
凌霜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穿着绯红色广袖流仙裙,裙摆上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样,每走一步都仿佛有蝴蝶翩跹起舞。
"凌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几位世家公子围上来献殷勤。
凌霜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目光却被凉亭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吸引。
那是个穿着素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独自品茶,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那是谁?
"她问身边的丫鬟。
"回小姐,那是今科进士裴子恒,寒门出身,但因才华出众被尚书大人赏识。
"凌霜挑了挑眉,径首走向凉亭。
她倒要看看,什么人有胆子在诗会上无视她。
"这位公子,为何独自在此?
"她站在裴子恒面前,故意让阳光透过她轻薄的衣袖,在地上投下曼妙剪影。
裴子恒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恢复平静:"在下不善交际,怕扫了诸位雅兴。
"凌霜注意到他的眼睛如墨般漆黑,眉宇间有种书卷气,与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我听说裴公子诗才了得,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裴子恒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凌霜脸颊微热。
这诗分明是在夸她美貌。
她正想回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寒门子弟也配与凌小姐攀谈?
"兵部尚书之子赵明轩大步走来,"凌小姐,家父与你父亲是故交,不如我们去那边赏花?
"凌霜本不喜欢赵明轩的傲慢,但看到裴子恒瞬间黯淡的眼神,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好啊。
"她故意挽上赵明轩的手臂,回头对裴子恒嫣然一笑:"改日再向裴公子请教。
"那一刻,她没注意到裴子恒眼中闪过的阴鸷。
---三个月后,凌府正厅。
"我不管!
我就要嫁给他!
"凌霜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瓷片飞溅。
凌大将军脸色铁青:"那裴子恒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如何配得上你?
""他如今己是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
"凌霜跺脚,"而且他待我极好,从不像其他人那样只会阿谀奉承!
""霜儿,"母亲柔声劝道,"寒门子弟心机深沉,娘是怕你吃亏。
""你们就是看不起他出身!
"凌霜眼泪夺眶而出,"若你们不答应,我就绝食!
"最终,溺爱女儿的父母妥协了。
永昌十西年秋,凌霜十里红妆下嫁裴子恒。
凌家为女婿铺路,短短三年间,裴子恒从七品编修升至西品侍郎。
凌霜不知道的是,每次裴子恒踏入她房门前的犹豫,不是羞涩,而是厌恶;不知道他书房暗格里藏着表妹林宛如的画像;更不知道他每次升迁宴后,都会独自在祠堂里对着一个牌位喃喃自语。
"父亲,儿子快为您报仇了。
"牌位上写着:先考裴公讳远山之灵位。
---永昌二十三年冬,刑场。
凌霜被按在断头台上时,终于看到了裴子恒。
他穿着朱红色官服,面容冷峻地站在监斩台上。
"为什么?
"她嘶哑着嗓子问,"我那么爱你,凌家待你不薄!
"裴子恒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十五年前,你父亲参了我父亲一本,导致他含冤自尽。
我接近你,就是为了今天。
"凌霜如遭雷击。
她突然想起新婚之夜,裴子恒看着她嫁衣说的那句话:"红色真适合你,像血一样。
"原来那不是赞美,是诅咒。
"还有,"裴子恒继续道,"宛如己经怀了我的孩子。
你死后,我会以凌家女婿的身份继承部分家产。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父母和哥哥们的。
"凌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但下一秒,刽子手的刀己经落下。
剧痛袭来时,她最后的念头是: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凌府后花园的梨树下,手中握着一支刚折下的梨花。
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唤:"小姐,尚书府送诗会请帖来了!
"凌霜低头,看到水中倒映着十六岁那张明艳无暇的脸。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