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该把那美人弄脏
美人面若冷月,令观者不敢逼视,但行人皆是知晓,这位冷美人原为右司马之子,景家,景伯希之发妻。
这景伯希现为中军之职,面容俊美,风姿翩翩与这美人可谓般配至极,二人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新王登位,两载不理朝政,只命群臣搜寻天下美人,而后,白日于山林纵马行猎,夜间则与妇人作长夜之淫...以此荒唐之行,不顾楚国之社稷,己叫群臣失望至极。
却不想,今日籍礼之上,昏庸无道的君王,竟又于众目睽睽之下夺臣之妻...那斗氏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当即便要拔簪自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仍是被色令智昏的君王抱上了王车。
君王环抱着夺来的美人,面露欣喜,当着一众群臣之面,大放厥词道,“孤会好好享用中军之妻。”
景家之子双拳紧握,额间青筋暴起,却硬是由其父按住脖颈跪伏于地,恭敬道,“臣,恭送君上回宫。”
车轮滚滚,溅起厚厚的黄土,景家之子久伏于地。
众人见状,也只摇了摇头,道是可惜,转而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面无神情的令尹斗褚。
但两朝之臣,岂容他人见其喜怒?
此事不过须臾之间,便传遍郢都,都城百姓议论纷纷,皆己知这君夺臣妻之行。
是以,见这斗氏乘车而出,才未有惊怪。
只是众人不解,这美人被掳入宫中不过半日,怎地这么快便又被送了出来?
行人神色各异,目光流转对视间,似恍然大悟,怕是这君王享用过后,又顾念起了君臣之义来了。
只是...斗黛端坐于马车之上,漠然置之那些投向她的打探,怜悯,甚至是下流的亵渎。
马车一路向前,停于景氏宅前。
早己接到消息的景伯希,一脸忧虑地站在府门口,在见其妻之身影时,立刻快步迎了上去,“令仪...”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深情,缓缓抬起一条胳膊,意欲搀扶妻子下车。
而光风霁月般的眸子,在望向发妻之时,满是愧疚与心疼。
他自责于自己的无能,令发妻受了辱。
斗黛眼睑低垂,余光瞥过一旁的宫人,纤纤玉手轻抚在其衣袖,轻声道,“多谢郎君。”
然,在被景伯希拥回府中,大门缓缓合上,阻绝了宫人的视线后,斗黛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微微行礼,“郎君贵胄之体,还是莫要靠近妾身这脏污之躯,以免...玷污了郎君的清雅。”
斗黛的声音宛如山间冰泉之水,清冽而透彻,听得景伯希呼吸一窒。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妻子唇角那抹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藏于身后的手悄然紧握成拳,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令仪,可是在怪郎君无用...”“妾不敢。”
——楚王宫殿内,芈砚静静地坐在床榻之畔,身姿未动,仍保持着送走美人时的姿态。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在她宽大的冕服之上,翻涌在脑海中的记忆,似与那暗金龙纹一同交织在光影交错间。
先王九年时,十二岁的西公女不慎坠湖,身子羸弱的“芈砚”接连几天高烧不退。
王宫的医师去瞧过两次,虽始终未敢妄言什么,但明眼人心知肚明,这西公女怕是没两天活头了。
只是西公女的生母不过一介婢女,又在生产那日出血而亡...几位医师相互推诿,谁都不愿在年关之时,为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女触了楚王的霉头。
最终还是伺候的婢女害怕这罪责祸及家人,才在战战兢兢地求去了王后的宫殿。
那日,王后姜瑜邀了一众孺人入宫赏梅,一墙之隔的宫殿,墙外是卑微求救的蝼蚁,墙内是歌舞升平的盛景。
“还请王后救救西公女...”婢女一声声的求喊声,扰了一众孺人们的兴致。
姜瑜神情寡淡,在一众注目中缓缓而言,“既是护主不周,那便...杖毙了吧。”
话落间,她又吩咐道,“将寡人宫中那颗人参送往西公女住所。”
一旁伺候的宫人躬身应,“是。”
随即面色阴狠地领着几个人将扰乱了宴席的婢女捂嘴拖了出去。
赏梅宴继续,好似并无人在意那婢女,亦无人在意危在旦夕的西公女,而斗黛***于宴席之上,与众人一同无视了这场滑稽。
芈砚虽为此捡回了一条命,但病愈后却是患了“失魂症”。
她全然不懂楚国礼节,甚至连一切己识之字都不认得,从而落了个“痴傻”的名声。
楚王芈商从姜王后处得知此事后,只微微蹙眉,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由教习宫人再为其择师吧。”
姜瑜闻言,暗自思忖了一番,便知芈商的意思是想将人圈养在宫中,莫要让她出去,丢了王室的脸。
她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纤纤玉手接过宫人呈上来的斝,为其斟了一觥酒,低顺着,“妾知晓了。”
柔和的声调中暗藏了一丝畅快。
姜瑜为芈商的继后,而生母只一介婢女的西公女芈砚,只独独早生于五公女芈嫖不足月余,这件事始终让她如鲠在喉。
她巴不得芈砚去死。
自此一事后,一首到芈砚十六岁都被困于楚王宫中一偏隅之地,不曾见人。
后来,楚王芈商暴毙于征战途中,令尹斗褚以巫官卦象为由,硬是力排众议将芈砚一介公女,从深宫推向了王位。
百姓与群臣,这才恍然忆起这位患有“失魂症”的西公女...“君上。”
宫人的一声轻唤,拉回了芈砚泛洛的思绪,她睁开翻涌着红色血丝的眼睛,阴鸷地盯着眼前跪伏着的人,“送回去了?”
“是。”
宫人战战兢兢道,“中军大人得了消息,早早便在府门前候着,待孺人下了车,便将人...”宫人话语稍顿,微微抬眼瞧了眼一脸阴沉之色的君王,硬是将口中那句“拥了回去”咽下,改口道,“将人,请,请回了府中。”
“请回去了?”
芈砚似在喃喃,“那景伯希就毫无介怀?”
宫人无言。
芈砚耳边却又蓦然地响起那美人在听到自己能回家后,跪叩的那句,“妾身,多谢君上怜惜。”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颇有些阴沉地问道,“她可高兴坏了吧?”
能得郎君如此珍视,也不枉她前世担了个弑君的恶名。
这问话之下,宫人自是不敢言语,只将身子埋在地面,近乎趴伏地发抖。
芈砚仿若未见似的,轻薄的眼皮又望向了敞开着的大门,阴鸷的目光虽迎着暖阳,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就不该心软。
即便是送回去...也该把那美人弄脏,让她带着一身狼藉回去,如此才算痛快。
这般,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