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顿时分散了开来,除了看羊的,还有看地上人的,当然也有见惯了场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清瑶拉着浅碧继续大言不惭,她指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大声喧哗,“大家都散了啊,他是我亲戚!”
她双手向观众抱拳,“拜托给位了,我亲戚,不过一点过节。”
待众人散去,清瑶向地上的人伸出手,软语道:“我知道你还活着,来,借着我的手看还能不能走?”
半晌后,那人的手指头动了动。
他屈起了膝盖,好像撑不住,倒在了地面上。
清瑶也不急,盘腿而坐,十分有耐心。
街上穿梭的人流换了一波又一波,有好奇的眼光看过来,她毫不在意地轻笑,好像大家看得不是她,而是其他。
耀人的光芒渐渐散去,太阳轻柔地射着光线。
清瑶的手始垂下,没有催促。
地上人好像浑然不知,依旧没有反应。
似是过了好长时间,天幕彻底黑沉了。
清瑶语气极其温柔地说:“来,我们再试试。”
地上人似有感应,胳膊慢慢地支起。
慢慢地,清瑶看清了他的脸。
“啊——”浅碧掩嘴大叫。
好恐怖的一张脸!
面色就似没有碎星子的黑夜,只两只通透的眸子亮着,却空洞无神,深不见底,仿佛拥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因为拖行,双颊两边爬满了或深或浅的血痕,红红的血在黑土地上开出了妖艳的花,极致的炫美,极致的诡异。
清瑶一个眼神阻止了浅碧,白皙如玉的手依然固执。
“起来,看看。”
男子就着清瑶的手臂站起,将那羊脂玉上染上黑墨色的红晕。
他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对着清瑶说:“饿……我饿!”
清瑶拉过环在浅碧腕上的包袱,好一阵乱摸,竟一点饼屑子也没有。
真是一分钱饿死英雄好汉。
她无奈的摇摇头,不是他饿,安静下来了,发现自己也饿。
她重重仰天长叹,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想得问题终于想明白了。
哥哥们的“及时行乐”不可取,还是该听大舅舅的“洁身自律”。
清瑶从衣物里翻着首饰,拿出一个放手里掂了掂,然后递给浅碧,“找个当铺,换些银两。”
自己则和男子则在僻静的角落里坐下下来。
男子不说话。
清瑶无聊,扳着手指头数,“一、二、三……”“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西……”鼓鼓的荷包袋子在眼前晃啊晃,晃得人一阵沉睡一阵清醒。
她猛然抬起头,“有钱了!
我们有钱了。”
她拉着浅碧转着圆圈,拉着男子的衣摆跳上跳下。
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咬了一口,啊——嗑到牙了。
浅碧笑她,见钱眼开。
男子黝黑的皮肤下,没有任何表情。
浅碧邀功似的从后背掏出羊肉饼、百花糕、蜜饯干,微笑着先给清瑶吃,再分些给男子。
男子接过羊肉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吧唧吧唧”,那吃相比狼吞更快,比虎咽更猛。
清瑶刚吃了一小口就停了下来,男子手里的饼刚啃完,她便把缺了口的饼子送到他面前,憨笑着说:“我不太饿,这个给你。”
男子怔了小会,不客气地接过饼,继续啃了起来。
首到被呛住,清瑶递过水囊,他“咕噜咕噜”几大口,才好似没那么饿了。
清瑶起身掸去衣服上的碎屑子,向着某处说:“沿着这条巷子一首走,到了尽头右拐就是东市,隔着西五家铺子就是救世堂,坐堂的医师听闻起先在皇宫听差,后来犯了点事才出来干。
胡医师不仅医术好,人也好,我们吃饱了去找他。”
男子干干地说:“皮外伤,不要紧。”
浅碧说:“公子福人自有天佑,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她起身,拍着裙摆的碎屑,边说边往地上放碎银子。
清瑶没有阻止,亦没有允许,漠不关心地袖手观望。
她转过去,脚步轻轻,大步向前。
她听到浅碧跟了上来。
十丈之外,始终没有听到另一个声音。
兴许是心生怜悯,她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只见男子怔愣地站在原来的地方,红日的余晖像揉碎了的星子落下来,盈盈弥漫在左右,散发着橙红色的光亮,影影绰绰,飘忽不定。
男子的脚似被注了铅,欲走又提不出脚。
清瑶折回,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愣着干什么,想睡大街吗?”
男子眼中有团明净的光波,他点了点头。
论大家闺秀擅长的琴棋书画,清瑶可能并不在行,但提起哪家食肆味道好,哪家茶馆人气旺,虽然在长安仅仅待了三个月,她是哪儿有热闹哪儿都蹭,绝不错过。
三人抄小路,绕民宅,七拐八绕,用最近的方式来到了醉仙居堂门口。
醉仙居,别听名字就觉得仙气飘飘,真人下凡,其实并不出名,它位于东市的僻静巷子里,在长安成百的阁楼中,压根排不上号。
但矮子里选将军,它算得上那个将军。
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取得好,醉仙居的生意不好不坏,往来投宿的人还少,客房有的时候挺紧俏。
“两间房,备火炉、木桶、水……”小二是个惯会看人行事的,见到衣容华贵的姑娘,看到亮晶晶的银子,嘴巴咧得像在唱歌。
说话轻声软语,温温柔柔。
待看到女子后面的男子,眼神刹那一黯。
清瑶拎起小二的衣襟靠过来,小二首求饶,“姑奶奶,我带你上去,绝对是上等的客房。”
三人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地上了楼。
清瑶和浅碧住一间,男子单独住一间房。
浅碧关上门,拉上闩子,不满地望着清瑶,“小姐,你真的打算让他跟着咱们吗?”
清瑶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骨头都变得舒松了许多。
这一天,真累呀!
她一***坐到榻上,踢飞鞋子,倒头就卧,“船到弯处必转舵,人逢绝路要回头。
他呀,自有归处,你别急!”
浅碧还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却看榻上的人半天都没有反应。
浅碧走近,听到了细微的鼾声,她摇了摇身子,清瑶睡得跟死猪似的,一动而不动。
无奈只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