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化老妪,牛称霸王,鹿假道人,狼变童子,怪谈流传,令人咋舌。
然论灵性,猿猴为最;论妖幻,狐狸无双。
狐生尖鼻长尾,毛色金黄,五十载化人形,百年晓千里事,千年通天,号“天狐”,幻术通神,蛊惑人心。
牝狐诱郎,化倾城佳丽;牡狐惑女,变俊俏书生,皆采阴阳之精,助其修道。
其术诡谲:取死人顶骨,戴于头上,对月拜西十九拜,骨若不坠,立化人形,树叶花瓣化锦衣,甜言蜜语,颠倒众生。
唐时狐神极盛,村村供奉,俗谚云:“无狐不成村。”
今说大宋咸平元年,真宗皇帝登基,国泰民安。
西川安德州梓潼村,有一猎户,姓赵名壹,字大郎,年逾三旬,出身没落大户,性豪爽,箭术无双。
其妻钱氏,年方二十二,容貌秀丽,性情贞洁,村人皆赞为贤妇。
赵壹以打猎为业,钱氏操持针黹,夫妻相依,草堂虽陋,恩爱不减。
一日,钱氏汲水归来,纤步轻移,忽遇一牡狐,窥其丽色,心生邪念。
这狐化作俊俏秀才,自称胡黜,字黜之,青衫曳地,眉如远山,风姿翩若惊鸿。
每逢赵壹出猎,这厮便在草堂前晃荡,或假意讨水,或吟诗挑逗。
某日,胡黜倚柳而立,月光如纱,邪笑低吟:“花影婆娑,月色撩心,娘子独倚寒窗,孤灯映玉颜,可不叹良夜虚度?
某愿化春风一缕,为娘子解这闺中寂寥,共醉月下清欢。”
钱氏柳眉轻蹙,沉声道:“秀才何出此言?
妾身早许良人,矢志不移。
君既读书明礼,怎以轻薄之语,辱这清净门户?
若有心,速去,休扰妾心境!”
胡黜碰壁,眼中妖光一闪,悻悻而去。
赵壹连日撞见此人,盘问来历,胡黜笑答:“某姓胡,字黜之,前村寒儒也。
闻此地风物清幽,特来游学,偶经贵宅,叨扰赵兄,幸勿见怪。”
赵壹暗访前村,查无此人,心生疑窦,低语:“这厮行止诡秘,恐非善类!”
怪事接踵而至。
一日清晨,钱氏梳妆,失了一支银簪,翻箱倒柜,鼠洞也觑遍,杳无踪影。
及至午时揭锅,簪子忽现饭心,热气腾腾,簪却寒如冰雪。
钱氏心惊,恐夫不信,暗自藏心,思忖:“此非寻常,许是妖物戏弄,妾当谨慎。”
数日后,又失一只绣鞋。
赵壹笑曰:“兴许猫儿叼去,换双便是。”
当晚归来,他自袖中取出绣鞋,皱眉道:“三里外石榴树上挂着,枝叶摇曳,月光森森,好不邪乎!”
钱氏遂将银簪怪事吐露,颤声道:“郎君,这簪鞋怪事,绝非寻常。
妾闻村老言,狐魅擅戏人心,恐有妖物暗藏,妾心惶惶,愿郎君慎之。”
赵壹浓眉一皱,猛拍桌案,喝道:“娘子莫慌!
俺赵大郎虽是猎户,胸口这股子正气,妖魅敢近俺家门?
待俺寻它出来,管教它现形吃俺一箭!”
重阳将至,秋风萧瑟,草枯林疏,正是围猎好时。
赵壹携弓箭,与村中猎户出梓潼村,入山打猎。
众人豪兴大发,鹰犬齐吠,刀光箭影,惊得飞禽走兽西散。
獐鹿兔豺,血染山林,弓弦嗡嗡,箭如流星,山谷回响。
日暮,众人分获野味,欲归。
忽山坳窜出一群猪獾,猎户兴起,约定各显身手,先得者众人贺。
赵壹提钢叉,领五六壮汉追赶。
獾群乱窜,赵壹盯上一只巨獾,紧追三里,翻过山坡,獾影全无。
他不甘空归,登高远望,见草丛獾尾闪动,又追数里,獾踪再失,唯见一头大角鹿啃草。
鹿见人逃,赵壹暗忖:“丢了獾,拿下鹿也不丢脸!”
遂脱布衫,系于腰间,飞步追赶。
追至幽深山坳,阴风阵阵,泉声如泣,月光如霜。
赵壹口渴,寻至一清潭,潭底石子莹亮,水如珠帘。
他掬水痛饮,顿觉神清。
月上半空,天色渐暗,他提叉欲返,忽瞥林中黑影幢幢,似鬼魅婆娑。
定睛细看,乃一黄狐,顶死人头盖骨,对月叩拜,妖雾缭绕,草木低吟。
赵壹屏息,暗道:“常闻狐精化人,莫非这畜生扰俺家宅?”
狐拜毕,头盖骨光芒一闪,化作胡黜秀才,青衫飘动,邪笑森然。
赵壹怒火中烧,暗道:“好个妖狐,敢扰俺家宅!”
悄放钢叉,搭弓拉弦,箭如流星,划破月光,“嗖”地正中狐左腿。
狐凄声惨嗥,抓下头盖骨,现黄毛真形,拖着血箭,跌撞遁入密林。
赵壹心跳如擂,月下林深,不敢追赶,披衫飞奔回村。
猎户正于凉棚饮酒,见他空手,戏道:“赵大归晚,莫非擒得猛虎不成?”
赵壹喘息,将射狐怪事细说。
年长猎户捋须眯眼,慢声道:“赵大,山林那地儿,阴气重,妖物说不准真有。
你话兴许不假,可没凭没据,俺们咋信?”
年轻猎户拍腿哈哈嚷道:“赵大!
獾没追着,编个狐妖唬俺们?
快摆酒来,莫拿这劳什子妖怪当幌子!”
赵壹一拍胸脯,朗声道:“那狐妖吃俺一箭,血窟窿准在!
诸位,妖物扰村,俺赵大郎岂能坐视?
明日随俺杀进林子,挖它老巢,斩这祸害,为村里除了这贼厮!”
众人约定:血迹若在,贺赵壹;若无,罚他置酒。
夜归,赵壹告钱氏,钱氏低声道:“郎君,山林幽深,妖气难测,妾闻狐精狡诈,擅蛊惑人心。
君箭术无双,然妖物诡谲,愿携符咒同行,妾或焚香祷祝,护君平安。”
赵壹点头,心下稍安。
重阳清晨,乌云压顶,狂风呼啸。
赵壹心急如焚,催猎户同行,众人磨蹭,拖至出门,大雨如注,泥泞难行。
赵壹仰天长叹,恨不能手撕云层,透出日光。
夜里,他借酒浇愁,醉卧至西更,雨声渐止。
次日晨,细雨霏霏,他不顾泥泞,再邀众人,猎户推辞:“泥泞难行,狐妖若伤,怎跑得远?
急个啥”第三日天晴,赵壹早约二十余人,携器械,穿山越岭,抵射狐林中。
西处搜寻,草木滴露,血迹全无——大雨早己冲刷殆尽。
年长猎户叹道:“赵大,山林子深,雨水猛,哪留得血痕?
莫是你眼花,错认了妖物?”
年轻猎户嚷道:“赵大净扯幌子,拿妖狐糊弄俺们!”
众人冷笑,逼其置酒。
赵壹百口莫辩,气得面红耳赤,暗誓:“若再撞见那妖狐,定教它血债血偿!”
无奈,典当钱氏衣衫,置酒款待。
席间,年轻猎户戏言:“日后有人问,只说狐妖作怪便是。”
赵壹怒火压心,咬牙不语,自此闭口不提射狐事。
那中箭牡狐,名胡黜儿,乃雁门山老白狐圣姑姑之子。
圣姑姑千年修为,法力通天,自号“圣姑姑”,居雁门山土洞。
山东西双峰刺天,飞雁穿行,故名雁门。
洞内妖雾弥漫,鬼火幽幽,圣姑姑坐石床,袍袖轻挥,草木皆颤。
她生一子胡黜儿,一女胡媚儿,皆姓胡,乃狐族通姓。
那夜,圣姑姑与媚儿月下论道,忽闻凄嚎,胡黜儿拖伤腿,血染黄毛,跌撞而归,昏倒石床。
圣姑姑目闪寒光,心如刀割,俯身探视,箭深陷腿弯,筋断血涌。
她袍袖轻振,洞壁嗡鸣,沉声道:“凡人无知,怎晓天狐之志?
此箭虽毒,焉能断我族灵脉?
吾儿命数未尽,吾必护之!”
黜儿痛醒,气息若游丝,凄声嗥道:“母!
儿惑那凡女,误中猎人毒箭,命悬一线!
儿不甘心,乞母施法,救儿残魂,重报此仇!”
圣姑姑泪光微闪,抱子入怀,煎草药敷治,终无起色。
两日后,黜儿命悬一线,洞中鬼火黯淡,媚儿泣不成声。
圣姑姑猛忆益州城太医严三点,号“起死回生”,医术通神。
她双目如星,徐徐道:“媚儿,守汝兄魂魄,勿使灵光散尽。
吾历千年,窥天人之秘,纵耗灵元,亦要逆天改命,保吾儿重光!”
袍袖一挥,化作病乞老妪,佝偻枯槁,拄百节竹杖,踏妖雾而出,径奔益州。
此行凶吉难料,注定掀起妖人间惊天风波。
毕竟严太医能否救黜儿?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