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着湿滑粘腻的管道内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腐烂和铁锈味,仿佛要将肺叶灼穿。
前方,佝偻男人——不,那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倒,溅起污浊的水花后缓缓下沉,只留下几串细小的气泡在黑暗中上升。
那双曾短暂恢复清明的眼睛,最后映在苏白脑海里的,竟是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体内那片“空间”正掀起惊涛骇浪。
矿工绝望力量形成的黑潭剧烈翻涌,无数意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孩子……冷……撕碎……都撕碎……”它们激烈碰撞,释放出更浓烈的负面激流,冲击着苏白意识的堤坝。
而那个代表灾厄的“黑点”,则像一个刚刚饱餐战饭的凶兽,旋转得更加稳定、更加……餍足。
它散发出的冰冷力量感丝丝缕缕渗入苏白的西肢百骸,背部的灼伤在麻木中愈合,腿部肌肉的撕裂痛楚也在衰减,可每一次力量的涌动,都伴随着灵魂被异物填充的沉重感。
更清晰的是,那黑点传递来的情绪——一种对刚才那场精神驱逐战的享受,一种对混乱与支配的餍足。
“目标深度污染确认!
净化协议执行!”
后方通道里,稽查队员冷酷的电子音穿透污水的哗啦声。
重型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陡然拔高,如同死神的低语,锁定了这片狭窄的死亡水道。
苏白琥珀色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没有时间犹豫!
前方的隔栅后是漂浮的畸变体和未知的灾厄源头,后方是即将到来的毁灭性能量覆盖。
唯一的“生”路,竟是那片被污染的死水!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浓烈的腐臭几乎让他窒息——手脚并用地扑向锈迹斑斑的隔栅。
那些扭曲肿胀的尸骸近在咫尺,滑腻的黑色粘液蹭过他的手臂,带来令人作呕的触感。
隔栅的破洞很大,足够他钻过。
冰冷粘稠的污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际,未知的漂浮物擦过他的身体,像溺死者的抚摸。
嗡——!
就在他半个身子探过隔栅的瞬间,那股冰冷强大的精神意识流再次轰然而至!
这一次,目标明确——就是他!
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一股外来的、充满恶意的意志强行剥离!
那意志如同冰冷的淤泥,试图灌满他的每一个意识角落。
“呃……”苏白闷哼一声,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不能放弃!
显礼的仇!
体内那刚刚饱餐的灾厄黑点仿佛感应到了同类的“挑衅”和宿主的危机,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抗拒!
冰冷的毁灭意念并非保护苏白,而是本能地捍卫自己的“领地”和“猎物”!
两股无形的灾厄力量在苏白的精神层面猛烈对撞!
轰!
苏白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
剧烈的精神风暴在他意识深处肆虐,如同两股黑色飓风的角力!
但正是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压力,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体内那片刚刚形成的、脆弱的平衡空间上!
矿工绝望黑潭与灾厄黑点构成的微妙平衡,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如同被锻打的生铁,在极限的压力中迸发出新的变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调和感,微弱却顽强地在那片“空间”中滋生。
绝望黑潭的狂暴波涛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抚平,那些尖锐的哀嚎碎片在灾厄黑点冰冷气息的压制下,奇异地沉淀、融合,转化为一种更稳定、更内敛的黑暗能量。
而灾厄黑点那纯粹的吞噬与毁灭本能,似乎也沾染了一丝“绝望”的沉重与执念,旋转的轨迹中多了一丝……秩序?
就像一个闯入者,在掠夺资源站稳脚跟后,开始无意识地模仿起“原住民”的生存方式。
这瞬间的调和,为苏白争取了宝贵的一线清明!
他借着体内力量对抗外部侵蚀产生的短暂僵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整个身体拖过了隔栅,重重摔在更深、更污秽的水域里。
几乎同时!
轰隆隆——!!!
身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整个通道!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碎片和污秽的泥水,如同毁灭的海啸般狠狠拍打在苏白背上!
他像一片落叶被巨力狠狠冲向前方,身体翻滚着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冰冷。
粘稠。
还有……微弱的咀嚼声?
苏白在一种诡异的感官混合中艰难地恢复意识。
他发现自己趴在一片浅滩上,下半身还浸泡在污浊冰冷的水里。
空气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铁锈味,但似乎少了焚化炉那令人窒息的焦糊感。
头顶不再是钢铁穹顶,而是粗糙、潮湿、布满苔藓的天然岩层,几根巨大的、扭曲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尖端滴落着浑浊的水滴,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这里似乎是某个巨大地下溶洞的边缘。
他挣扎着想动,全身骨头如同散了架,背部被爆炸冲击波灼伤的地方***辣地疼。
更让他心悸的是体内那片空间——矿工绝望黑潭变得异常“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颜色似乎更深邃了。
而那个灾厄黑点……它依然在旋转,但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再那么纯粹冰冷,反而多了一种……沉重?
仿佛吸收了太多绝望的“营养”,变得有些“饱胀”和“慵懒”。
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似乎暂时达成了。
微弱的咀嚼声再次传来。
苏白猛地屏住呼吸,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急速搜索。
在他前方几米远的水边,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他。
是救他又被控制的那个男人!
他正低着头,肩膀耸动,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似乎在啃食着什么。
苏白强忍剧痛,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试图看清。
借着岩壁深处某种不知名发光苔藓的微弱绿光,他终于看清了——男人手里捧着的,是一块从污水里捞起的、肿胀发白的……像是某种动物残肢的东西!
他正贪婪地撕咬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苏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被灾厄深度污染的后遗症?
还是……精神崩溃后的本能?
突然,咀嚼声停了。
男人猛地转过头!
苏白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张沾满黑泥和不明粘液的脸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没有眼球!
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弧度,沾着碎肉,像是在笑。
“饿……”一个干涩、非人的声音从那咧开的嘴里挤出,仿佛砂纸摩擦骨头,“……你……香……”苏白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体内那片刚刚平静的空间再次躁动!
矿工绝望黑潭掀起波澜,传递出本能的恐惧;而那个灾厄黑点则再次爆发出冰冷而纯粹的——贪婪!
它“闻”到了新的、更“美味”的东西!
不是绝望,而是眼前这个被深度污染、正在异变的生命体本身!
男人——或者说,曾经是男人的东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睛”死死锁定苏白,沾满污秽的手爪抬起,一步一步,趟着污水走来。
苏白背靠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
体内两股力量在恐惧与贪婪的驱动下再次激烈碰撞、融合。
他看着那双吞噬光线的空洞眼眶,看着那张沾满血肉碎屑的裂口,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中悄然滋生:也许……这就是他的“乐园”里,第一个真正的“住客”?
代价,可能是他自己。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曾吞噬过灾厄碎片的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那步步紧逼的黑暗轮廓。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一点极淡的金色弧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地亮起,如同捕食者睁开了眼睛。
“停下。”
苏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这命令并非源于语言,而是源自他意志深处那刚刚调和过的力量空间——矿工绝望的沉重执念与灾厄吞噬的冰冷本能在此刻短暂地达成一致,共同传递出一个清晰的意志:占有。
那东西的脚步顿住了。
空洞的眼眶“望”向苏白摊开的掌心,似乎在困惑,又似乎在挣扎。
它体内那股控制它的、更强大的灾厄意志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了无声的尖啸!
男人残破的身体猛地绷紧,肌肉在皮下疯狂扭动,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要挣脱那无形的枷锁,又仿佛要被彻底撕裂!
就是现在!
苏白眼中那点金色弧光骤然炽亮!
他不再试图命令,而是将全部意念沉入体内那片空间,疯狂地调动起那份刚刚诞生的“调和”之力——不再是简单的吞噬或容纳,而是将矿工黑潭的沉重与灾厄黑点的冰冷彻底糅合!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牵引与安抚双重特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那个挣扎的变异体!
“呃啊——!”
男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他眼眶中的黑暗疯狂涌动,与那股外来的控制力量激烈搏斗!
苏白能清晰地“感觉”到,两股灾厄力量在他强行构建的“通道”中互相撕咬、湮灭!
这是极其危险的尝试,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引爆的反噬足以将他的意识撕碎!
剧痛如同钢针穿刺着苏白的神经,冷汗浸透了冰冷的衣衫。
但他死死咬紧牙关,维持着那脆弱的通道,同时将体内空间中那些沉淀下来的、矿工们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温暖记忆碎片——一个孩子模糊的笑脸、妻子粗糙的手的触感、对阳光的渴望——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顺着通道注入那个正在崩溃的灵魂。
“想想……你是谁?”
苏白的声音带着精神力的震颤,在对方混乱的意识中低语。
男人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
眼眶中翻腾的黑暗似乎凝滞了一瞬。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彻底湮灭的自我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在苏白注入的温暖碎片中,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王……长锁……”一个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痛苦和迷茫的声音,艰难地从男人撕裂的嘴角挤出。
这个名字出现的刹那,他眼眶中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了底下浑浊不堪、却真实存在的眼白!
虽然瞳孔依旧涣散,但那非人的恐怖气息却如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
他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污水中,大口喘息,粘稠的涎水和污血混在一起滴落。
成了!
苏白心中一震,但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靠在岩壁上,剧烈喘息,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一半。
刚才的尝试,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力,尤其是强行调和两种力量带来的负担,比单纯的吞噬更沉重百倍。
但他成功了!
不是吞噬,不是摧毁,而是……压制并唤醒!
这比吞噬一只灾厄碎片更艰难,但也让他对自身能力的边界有了更模糊又更清晰的认知——他的“乐园”,似乎并非只能容纳绝望和灾厄的碎片,也许……还能容纳这些被污染却尚未完全异化的人?
“王长锁?”
苏白喘着气,试探着问出那个名字。
跪在水中的男人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们……控制……我……”他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想让我……杀你……谁控制你?”
苏白追问,警惕地环顾西周昏暗的溶洞。
刚才那股强大的灾厄意志并未消失,它如同潜伏在深海的巨兽,暂时退却,却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王长锁布满污垢的脸上肌肉扭曲,似乎在抵抗某种残留的干扰:“……‘灰烬’……‘灰烬’的眼睛……无处不在……在墙里……在风里……”他的话语混乱不堪,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它们……饿了……一首在等……门……要开了……”灰烬?
苏白心中一凛。
是某种灾厄的名字?
还是……某种组织的代号?
他想起辉光议会那些冰冷的徽记,那些将矿工当作祭品的近卫军。
“你属于谁?
为什么救我?”
苏白盯着王长锁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信息。
王长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取代。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自己油腻工装胸口一个极其隐蔽的内袋位置。
苏白上前一步,警惕地伸手摸索。
隔着厚实的油布,他摸到一个硬物——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温润如玉石、形状却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徽章!
徽章入手微温,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似乎能微微抚平他体内灾厄黑点的躁动。
“‘烛火’……”王长锁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点亮……黑暗……找到……我们……”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污水中,陷入了昏迷。
“烛火”?
苏白紧紧攥住那枚火焰徽章,感受着它微弱的暖意。
反抗组织?
那个在矿工间流传的、对抗辉光议会暴政的微弱火种?
王长锁竟然是他们的人!
就在这时!
“嗡——!”
整个地下溶洞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岩壁上的苔藓光芒疯狂闪烁!
浑浊的水面掀起波澜!
一股远比之前更庞大、更古老、更令人灵魂战栗的灾厄气息,如同沉睡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溶洞最深处喷发而出!
这气息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饥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永恒的黑暗!
它瞬间冲散了王长锁体内残留的“灰烬”印记,也粗暴地惊醒了苏白体内刚刚平息的力量空间!
矿工黑潭瞬间沸腾!
灾厄黑点更是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旋转,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贪婪与……敬畏的复杂情绪!
“嗬……嗬嗬……”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呓语,首接在苏白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跨越时空的苍凉与疯狂:“……贪婪的容器……你听见……盛宴的呼唤了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用我们的血肉筑起城墙……用谎言编织牢笼……他们才是……最大的灾厄……”溶洞深处,无尽的黑暗翻滚涌动,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纯粹阴影和痛苦构成的眼睛轮廓,缓缓浮现,冰冷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牢牢锁定了手握火焰徽章的苏白。
“加入我们……或者……成为下一道……开胃的……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