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怪的工人
他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摊在桌上的几份订单合同和生产成本核算表。
这是维尚服饰在榆林“开张”后接到的第一批订单,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指望。
订单数量不少,足够让缝纫机响上几个月。
但张维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焦虑。
这些单子,无一例外,全是同行挑剩下的“骨头”——利润薄得像刀片。
他拿起计算器,手指有些僵硬地按着,一遍又一遍地核算着各项成本:布料、辅料、水电(榆林工业用电也不算便宜)、设备折旧、物流发货……最后,是最关键也最让他头疼的一项:人工。
算来算去,一个残酷的数字清晰地摆在眼前:要想让这批订单不亏本,甚至能稍微挤出一点点利润来应付那该死的三十万和后续运营,分摊到每个工人头上的月平均工资,绝对不能超过2400元。
“2400……”张维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广东,这个数字连个熟练车工的底薪都够不上,招个手脚麻利的普工,没个西五千根本没人理你。
这也是他为什么被逼回榆林的核心原因——这里的人工工资低。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厂子挂出去的招工启事(月薪2000-2800,包午餐)贴在镇上的公告栏好几天了,前来询问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且几乎都是附近村里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
他们眼神浑浊,布满老茧的手拿起布料都显得有些笨拙,更别说操作需要眼疾手快的缝纫机了。
张维试着让两个看着还算利索的大妈试工,结果最简单的首线都跑得歪歪扭扭,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这样的工人,就算只给2000块,也根本达不到流水线要求的生产效率和质量,反而会拉高损耗和返工率,最终成本可能比用高薪的熟练工还高!
他需要的是能吃苦、手脚麻利、学习能力强的青壮劳力!
可榆林本地的年轻人呢?
稍微有点力气的,要么去更发达的省市打工,要么进了本地效益好的能源企业,谁会看得上他这偏远郊区、前途未卜的小服装厂,拿着两千多块的工资?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张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厂区里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更显得冷清和荒凉。
订单压在手里像烫手的山芋,做,铁定亏;不做,违约赔偿金更是雪上加霜。
工人的影子都没见几个合适的,那三十万像催命符一样悬在头顶。
几天过去,除了零星几个好奇观望的,再没新面孔出现。
眼看开工日期迫在眉睫,订单违约的罚款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张维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决定:招!
只要是个人,能坐得住,手能动,就招进来!
于是,“维尚服饰”的第一批员工,就这样诞生了:十二个来自附近村庄的大爷大妈。
年龄最大的王大爷六十八,最小的李婶也五十三了。
他们穿着厚厚的、洗得发白的棉袄,眼神里带着庄稼人的朴实和对这份“城里工作”的新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看着他们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张维心里首打鼓,这能操作得了缝纫机?
能跟上流水线的节奏?
开工第一天,场面可想而知。
车间里充斥着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声音,但节奏缓慢,时不时夹杂着断针的脆响、线头缠绕的抱怨和老大爷们因为老花眼看不清针脚发出的“哎哟”声。
张维像救火队员一样,在几条简易的生产线间穿梭,一遍遍地示范最简单的工序——如何对齐布片,如何踩首线,如何剪线头……嗓子都喊哑了。
张维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车间里那慢如蜗牛的进度和老人们时不时出错的手忙脚乱,像钝刀子割肉。
照这速度下去,别说赚钱,连每天的电费和那点微薄的工资都挣不回来!
那十五万的债务像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行,坐以待毙不行!”
张维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开车去邻县转转!
榆林招不到人,咱去更偏点的地方看看!
总不能真靠这十几个大爷大妈把厂子撑起来吧?”
张维想。
说干就干,张维再次开着厂里那辆破旧的面包车,顶着凛冽的寒风,驶向了邻近更贫困的县城。
车间暂时交给了还算稳重的李大婶看着。
张维临走前特意去食堂叮嘱:“中午饭管够!
馒头多蒸点,菜也多做一些,别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
食堂阿姨孙婶连连答应。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厂里。
邻县的情况也不乐观,年轻人同样稀少,愿意来的几个,一听工资两千多,再看看这偏远的厂区,也都打了退堂鼓。
这一趟,颗粒无收。
张维的脸色比车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刚下车,食堂阿姨孙婶就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和后怕:“张老板,您可回来了!
中午……中午那馒头,可吓死我了!”
张维心里正烦着招工的事,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不是让你管够吗?
又不够了?”
“何止不够啊!”
阿姨拍着胸口,“我按您吩咐,多蒸了快一倍!
结果开饭没一会儿,两大筐,一百多个大白馒头,眼瞅着就没了!
好些人还端着碗眼巴巴看着呢!
我赶紧给您打电话,您手机关机了(估计路上信号不好),没办法,我只好骑上三轮,跑去镇上的馒头摊,把老刘头今天剩下的馒头全包圆了,又买了小一百个!
这才勉强够大家吃个七八分饱!”
“又吃了一百多个?!”
张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十几个老人,就算再能吃,一顿午饭干掉两百多个馒头?
这己经不是饭量大的问题了!
“是啊!”
孙阿姨心有余悸,“也可能是大家干活累着了。”
张维眉头紧锁,心里那点违和感更重了。
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