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他，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子里，此刻竟盛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和，像是真的沉浸在与恋人共处的氛围里。
“别走神。”
他用气音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三姑母的目光快把我戳穿了。”
安染猛地回神，果然看见三姑母正端着茶杯，眼神像探照灯似的在厉墨霆身上来回扫视。
她连忙抬手，状似亲昵地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柔得发腻：“墨霆刚回国，对咱们这边的规矩还不太熟，三姑您多担待。”
这是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用如此娇软的语气说话，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厉墨霆却配合得天衣无缝，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捏了捏：“是我不好，让你费心了。”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温度比她的高些，那点微麻的触感顺着手臂爬上来，让安染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起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借此掩饰脸上的微热。
这男人的演技，比她预想的要高明得多。
“刚回国就谈恋爱？”
三姑母放下茶杯，语气里的审视毫不掩饰，“小厉啊，不是姑母说你，咱们安家虽然不是什么顶级豪门，但小染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宝贝疙瘩。
你无父无母的，将来怎么给她安稳日子？”
这话戳得又准又狠，既点明了厉墨霆的“孤儿”身份，又暗指他配不上安染。
周围的亲戚都安静下来，等着看厉墨霆的反应——是窘迫？
是愤怒？
还是羞愧难当？
安染的手悄悄攥紧了裙摆。
她知道三姑母一向势利，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如此不给面子。
她正想开口打圆场，厉墨霆却先笑了。
他的笑很淡，唇角勾起一个浅弧，眼神却清明得很：“三姑母说得是。
我现在确实给不了安染金山银山，但我能保证，以后她想要的，我都会凭自己的本事挣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不卑不亢，“而且，安染想要的从来不是安稳日子，是能并肩看世界的人——这点，我能做到。”
这话答得极妙。
既没否认自己现在的“落魄”，又抬高了安染的格局，还暗暗讽刺了那些只看重物质的人。
安染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他竟如此了解她的心思——或者说，他太会揣摩人心了。
三姑母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安振宏在主位上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吃饭吧。
饭菜该凉了。”
晚宴开始了。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水晶吊灯的光芒洒下来，映得杯盘熠熠生辉。
安染被安排坐在安振宏身边，厉墨霆则坐在她的另一侧。
席间，安振宏偶尔会问厉墨霆几个问题，大多关于他的工作和打算。
厉墨霆回答得滴水不漏，说自己正在筹备一个摄影工作室，打算从商业摄影做起，还“不经意”地提起几个业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名字，说自己曾和他们有过合作。
安染在一旁听着，暗暗心惊。
那些名字她略有耳闻，都是些眼光极高的人，厉墨霆怎么可能认识他们？
可看父亲的表情，似乎并没有起疑。
“小厉看着倒是个稳重的孩子。”
坐在安振宏对面的大伯母打圆场，“年轻人嘛，起点低点没关系，有上进心就好。”
“上进心不能当饭吃。”
三姑母又插了一句，夹了块鲍鱼放进嘴里，“我听说林家那小子，最近又帮他爸谈成了个大项目，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将来前途不可***啊。”
这话明着夸林浩宇，实则是在贬低厉墨霆。
安染的脸色沉了沉，刚想开口，手腕却被厉墨霆轻轻碰了一下。
她转头看他，他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然后，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红酒瓶，给三姑母的杯子里添了点酒：“三姑母说得是，林少爷确实优秀。”
三姑母得意地扬了扬眉，以为他服软了。
“不过，”厉墨霆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我前几天在‘迷迭’酒吧，好像看见林少爷和几个朋友玩得挺晚，听说还跟人起了点冲突？”
他故作疑惑地挠挠头，“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林少爷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
“迷迭”酒吧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林浩宇要是真在那儿跟人起冲突，传出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三姑母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跟林家有点远亲关系，自然知道林浩宇的那些破事，只是没想到厉墨霆会知道。
“你……你别胡说！”
三姑母有些慌乱。
“我就是随口一提，三姑母别往心里去。”
厉墨霆笑了笑，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安染在桌布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这家伙，居然敢在安家的家宴上编排林浩宇，就不怕被拆穿吗？
厉墨霆感受到她的动作，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我有分寸。”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红酒的醇香，让安染的心跳又乱了几分。
她别过头，假装专心吃饭，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顿饭接下来吃得还算平静。
三姑母没再找茬，其他亲戚也识趣地不再议论厉墨霆的身份。
安振宏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厉墨霆的眼神，明显比刚开始时缓和了些。
晚宴结束后，亲戚们陆续离开。
安染送他们到门口，回来时，看见厉墨霆正和安振宏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说话。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听见安振宏问：“你真的打算跟小染认真谈？”
厉墨霆的声音很沉稳：“伯父，我是认真的。”
“我丑话说在前头，”安振宏的声音带着警告，“安氏现在的情况你可能也听说了，小染嫁给你，不会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跟着你吃苦。
你要是只是玩玩，趁早离开她。”
“我知道。”
厉墨霆的目光望向窗外，语气坚定，“但我会让她幸福的。”
安染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演戏，是厉墨霆为了拿到剩下的五十万酬金说的台词，可听着他那么认真的语气，她竟有些恍惚。
“爸，时间不早了，我送墨霆回去。”
安染走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安振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厉墨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去吧。
路上小心。”
***坐进车里，安染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解开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厉墨霆：“你刚才太大胆了，居然敢提林浩宇的事。”
“不******他们，怎么让他们相信我们是认真的？”
厉墨霆转动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安家庄园，“而且，我说的是实话。”
“你真的看见林浩宇在‘迷迭’酒吧跟人起冲突了？”
安染有些好奇。
“嗯。”
厉墨霆淡淡道，“那天晚上遇见你之前，正好撞见。”
安染恍然大悟。
难怪他说得那么笃定。
这家伙，观察力倒是挺敏锐。
“今天……谢谢你。”
安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谢谢。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帮她镇住了场面，也让父亲的态度有所松动。
厉墨霆侧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
毕竟，我拿了你的钱。”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安染心里那点莫名的感激。
她想起他们的合约，想起这场交易的本质，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他们只是雇佣关系。
她何必自作多情。
“接下来去哪？
送你回出租屋？”
安染问道，刻意用了“出租屋”这个词，提醒彼此的身份差距。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厉墨霆把车停在路边，“在前面路口停一下。”
安染把车停下。
厉墨霆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他转过头，看着安染，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
“安染，”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而不是“安总”或“女朋友”，“你父亲好像并不完全反对我们在一起。”
“那又怎样？”
安染别过头，看向窗外，“他只是暂时被你唬住了。”
“或许吧。”
厉墨霆顿了顿，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利用什么？”
“让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一点。”
厉墨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比如，多见面，多相处，让你父亲和林家都彻底相信，我们是认真的。”
安染皱起眉头：“我们不是说好了，私下互不干涉吗？”
“我是说，在必要的场合。”
厉墨霆解释道，“比如，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偶尔在你父亲面前‘秀恩爱’。
这些都是必要的投资，能让我们的交易更顺利。”
安染沉默了。
她知道厉墨霆说得有道理。
父亲虽然态度缓和了些，但肯定还在观望。
林家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彻底打消他们的念头，确实需要更“逼真”的表演。
“可以。”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但必须提前跟我报备，而且，不能超出合约规定的界限。”
“没问题。”
厉墨霆笑了笑，推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明天有什么安排，记得告诉我，女朋友。”
他故意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语气带着点戏谑，然后关上车门，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安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她发动汽车，驶离了路口。
车窗外的霓虹灯闪烁，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
安染不知道，这场原本只是为了应付家族联姻的戏，会因为厉墨霆的加入，渐渐偏离预设的轨道。
而此刻的厉墨霆，站在路边，看着安染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
他的声音恢复了白天的冷硬，“帮我查个人。
安振宏，安氏集团的董事长。
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尤其是他和厉家的关系。”
挂了电话，厉墨霆抬头望向安家庄园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安振宏……厉正雄……这两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像两条盘踞的毒蛇，随时准备咬出致命一击。
他知道，想要复仇，光靠安染的资源还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筹码，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而安振宏，或许就是他突破厉家防线的关键。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
厉墨霆转身，融入沉沉的夜色中，像一个潜行的猎手，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安染，这场戏，我们慢慢演。
他在心里默念。
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亏欠我的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