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牧野的第三万具尸
浓得发腥,稠得粘牙,像有人把生锈的钉子塞进他喉咙。
他猛地呛咳,却吸进更浓的腥热——是血。
温的,带着碎肉的黏腻,糊住了他的鼻腔和嘴唇。
黑暗松动,裂开一道猩红的缝。
月光是浑浊的,透过弥漫的尘烟和飞溅的液体泼洒下来,勾勒出无数扭曲的轮廓。
不是实验室断裂的钢筋管道,是折断的戈矛,是戳出腹腔的肠子,是堆叠挤压、绵延到视野尽头的尸体。
他正被埋在这座血肉山丘的底部,脸贴着一片冰凉滑腻的东西——半张凝固着惊恐的年轻面孔,眼窝成了秃鹫的餐盘。
*这是哪?
*顾溟想动,想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却只换来胸腔一阵令人窒息的剧痛和骨头错位的摩擦声。
他艰难地低头。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破烂的麻布衣襟被污血染透,粘在平坦的胸口。
几缕湿漉漉的、沾满黑红污垢的**白发**垂落下来。
一只纤细、沾满泥污的手,正无力地搭在塌陷下去的胸骨位置。
那绝不是他一个成年男性的手!
“嗬……” 惊骇的抽气撕裂了喉咙,剧痛随之爆炸。
不是实验室爆炸那种瞬间的冲击,是钝刀子慢锯,是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破碎的骨头茬子和撕裂的肌肉纤维里疯狂地钻、啃、噬!
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岩浆般的灼痛,冲刷着残破的躯体。
*我的身体!
*现代的记忆碎片和这具濒死躯体的感官炼狱猛烈对撞。
他是顾溟,顶尖神经接口实验室的首席工程师,他应该在检查新型脑机接口的量子纠缠矩阵!
那该死的实验舱过载了……蓝光……然后就是……这里?
这战场?
这女人的身体?
这要命的痛!
“咔…咯…”微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就在他(她?
)塌陷的胸腔深处响起。
像有看不见的手,正把断裂的肋骨一点、一点地掰回原位,把撕裂的肌肉纤维强行缝合。
剧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这“修复”的动作被放大了十倍,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顾溟——或者说,占据了这个白发少女身体的意识——在血污泥泞里痉挛,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咯咯”声,濒死的鱼般徒劳挣扎。
就在这地狱般的痛苦与混乱中,一点冰凉坚硬的触感抵上了她的指尖。
是金属。
埋在尸体和血泥下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混乱的意识,她(他?
)猛地收紧手指,不顾一切地抠挖。
黏滑的内脏碎块、凝固的血块被扒开,一件东西被血淋淋地拽了出来。
一把青铜匕首。
长约一尺,柄部缠绕着腐朽的皮绳,刃身狭窄,带着微微的弧度,在血污和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绿光泽。
刃口布满细小的崩口,靠近柄部的位置,刻着繁复细密的**云雷纹**。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现实”,一件冰冷、沉重、带着死亡气息的武器。
“沙…沙…”脚步声踩着粘稠的血泥靠近,谨慎而沉重。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那点可怜的月光。
顾溟(泠?
)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双粗糙的、沾满血痂和泥浆的皮靴,包裹着腿的是深色的、被血浸透的粗麻裤。
视线再往上,是冰冷的、带着倒钩的青铜矛尖,正对着她的咽喉。
握矛的手粗糙黝黑,指节粗大。
一个穿着简陋皮甲、脸上凝固着疲惫和凶悍的西周士兵。
他低头看着尸堆里还在微微抽搐的白发“尸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妈的…还没死透?
晦气的妖物!”
他粗嘎地咒骂着,带着浓重的口音。
那根冰冷的青铜矛尖,毫不犹豫地朝着泠的咽喉狠狠刺下!
动作干脆利落,是战场上补刀的习惯,如同碾死一只虫子。
死亡的寒意比矛尖更快刺穿了骨髓。
实验室的蓝光、量子纠缠的公式、破碎的胸骨、啃噬般的自愈剧痛……所有混乱的思绪、所有属于顾溟的记忆和属于这具无名少女身体的痛苦,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炸裂般的求生欲瞬间压碎、熔合!
*不!
我不能死!
刚活过来就要再死一次?!
*“呃啊——!”
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是顾溟的声音,也不是少女的声音,是垂死挣扎的怪物。
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无视了胸腔那可怕的塌陷和剧痛,猛地向侧面翻滚!
青铜矛尖擦着她的脖颈钉入血泥,溅起腥热的泥点。
几乎在翻滚的同时,那只紧握着青铜匕首的手,凭借着现代格斗训练残留的本能记忆,由下而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上方那个因刺空而微微前倾的士兵身影,狠狠捅去!
“噗嗤!”
一声闷响,带着血肉被撕裂的粘滞感。
匕首精准地、几乎是本能地,从士兵皮甲防护最薄弱的下颌软肉处,斜斜向上,贯入了他的喉咙!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士兵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扩散的死亡阴影。
滚烫的、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他张开的嘴里和匕首刺入的伤口喷涌而出,有几滴溅在泠苍白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温热。
士兵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沉重的青铜矛脱手,砸在旁边的尸体上。
他像一座崩塌的肉山,向前重重扑倒,正好压在泠的身上。
浓稠滚烫的血,汩汩地从他喉咙的伤口涌出,浸透了泠破烂的衣襟,糊满了她握着匕首的手。
浓烈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恶臭、士兵垂死时呼出的浊气……所有感官的***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泠混乱的意识上。
身下是冰冷的尸体,身上压着温热的、还在抽搐痉挛的濒死躯体,青铜匕首还深深嵌在那人的喉骨里。
“妖…妖孽!”
一声变了调的、充满极度恐惧的嘶吼从不远处传来。
另一个西周士兵站在几丈外,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幕:一个胸骨塌陷、白发染血、本该死透的“尸体”,竟然暴起杀了他强壮的同伴!
他脸上的凶悍被惨白的恐惧取代,手中的长矛都在发抖,指着压在尸体堆里、只露出白发和一只染血手臂的泠,如同看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更多的脚步声和惊疑的呼喝声从尸山血海的其他方向传来。
压在身上的尸体沉重得像块石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恐怖的剧痛,那“咔…咯…”的自愈声在混乱的听觉中变得异常清晰。
握着匕首的手被黏稠的血浆和尸体压住,几乎无法抽出。
泠躺在血泥和尸骸之中,透过压在身上士兵尸体的缝隙,看着那片浑浊的、被血与烟尘染污的月亮。
冰冷的绝望和更冰冷的求生欲,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住她刚刚苏醒的灵魂。
她是谁?
顾溟?
还是一个死在牧野战场上的无名商女?
这具在剧痛中疯狂自我修复的躯体,到底是什么怪物?
而眼前这片尸山血海,和那些正在围拢过来的、视她为妖孽的士兵……她的“新生”,始于三万具尸体,正被死亡的寒刃紧紧抵住咽喉。
脖颈间被矛尖擦破的伤口,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麻痒。
她甚至能“感觉”到皮肉在缓慢地蠕动、弥合。
这恐怖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而活下来的唯一方式,似乎就是握住手中这把冰冷的、沾满新鲜人血的青铜匕首,化身真正的妖孽,杀出去!
那把染血的青铜匕首,刃身上的云雷纹,在血与月的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