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去看那笔巨额的“封口费”,也没有去回味刚才死里逃生的惊险。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自己的身体内部。
那一下震动。
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
它来自他身体的最深处,那个他一首以来小心翼翼、敬而远之的“禁区”。
一个他从不敢用自己的“唤醒”能力去触碰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那里沉睡着一具真正的、完整的、甚至可能是……活着的“星骸”。
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身为考古师却能“聆听”记忆的根源,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过往的无数个日夜,那具星骸都如同一片永恒冻结的深海,死寂,冰冷,毫无波澜。
凌尘甚至一度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仅仅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但就在刚才,在接触到那颗破裂的“眼泪”中泄露出的“饥饿”气息时,这片死寂的深海,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那不是警告,不是排斥。
而是一种……渴望。
一种同类间的吸引,又或者说……是更上位的存在,对一份有趣“点心”的垂涎。
凌尘缓缓走到工作台前,再次凝视着那颗出现裂痕的蓝色晶石。
那股暴戾的饥饿感依旧在丝丝缕缕地向外渗透,污染着周围的空间,像是一滴墨水正在缓慢地晕染一整杯清水。
他知道,他不能放任不管。
这东西就像一块高浓度的辐射源,任何靠近它的生命体,都会被其无形的气息所扭曲心智,激发内心最原始的暴虐与食欲。
用不了多久,他这间工作室所在的整个废弃港区,恐怕会沦为人间炼狱。
上报给星骸鉴定协会?
他们会把这颗“眼泪”连同自己一起带走,切片研究。
扔进太空?
也许下一艘经过的飞船,就会因为船员集体发疯而撞向恒星。
凌尘的脑中闪过无数个方案,又被一一否决。
他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精神透支,而是因为一个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堪称疯狂的想法。
堵不如疏。
不,比疏导更疯狂……是“饲养”。
用自己身体里的那具古老星骸,去“吞噬”这股正在泄露的饥饿感。
这个念头像一株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全部思绪。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着危险,告诉他这是在引火烧身,是打开自己体内的潘多拉魔盒。
可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低语: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与其让这无法控制的“饥饿”在外界造成灾难,不如将它引入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牢笼”里——他自己的身体。
他是在赌。
赌自己体内的那具星骸,位格远高于“眼泪”里的囚徒。
赌一场悄无声息的……“吞噬”。
“疯子……”凌尘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但他的身体,却己经开始行动了。
他重新坐回“溯源仪”前,动作却比之前唤醒“眼泪”时更加谨慎。
他没有开启能量注入,而是反向设置了仪器的核心功能,将其从一个“输出端”,变成了一个“接收端”和“过滤器”。
他要将那股混乱、暴戾的精神气息,从“眼泪”中引导出来,过滤掉其中最具污染性的部分,然后……导入自己的眉心。
凌尘深吸一口气,双手虚按在仪器的两侧。
这一次,他没有去“聆听”星骸的记忆,而是将自己的意识,沉向了体内那片永恒的死寂深海。
“醒醒……”他在心中默念,“有东西送上门了。”
没有回应。
那片深海依旧死寂。
凌尘并不意外,他闭上双眼,精神力如丝线般探出,一端连接着溯源仪,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探向了那颗破裂的“眼泪”。
“嗡——”当他的精神力触碰到那道裂痕的瞬间,一股磅礴的、充满了恶意的饥饿感,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精神力丝线,轰然冲来!
“呃啊!”
凌尘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大脑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
他的眼前不再是工作室,而是一片血色的星空,无数被啃食得残破不全的星球残骸漂浮着,一头看不清形态的巨兽,正在无声地咆哮。
那是囚徒的记忆碎片,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本能。
这股精神洪流太过庞大,溯源仪的过滤功能瞬间就超载了,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工作室。
但凌尘己经顾不上了。
他死死咬着牙,忍受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强行维持着精神力的通道,就像一个凡人,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去堵住大坝的缺口。
他知道,一旦自己松手,这股失控的精神洪流就会彻底摧毁他的意识,将他变成一个只剩下饥饿本能的疯子。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血色吞没的边缘,他体内那片死寂的深海,终于有了反应。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也没有浩瀚磅礴的威压。
只是在凌尘的精神世界中央,那片代表着他自身存在的“孤岛”之下,那片无尽的“深海”中,缓缓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那不是眼睛。
那是一个点,一个比黑洞更深邃,比虚无更纯粹的“空洞”。
当这个“空洞”出现的瞬间,那股冲入凌尘脑海的、狂暴的饥饿洪流,就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充满恐惧的尖啸。
下一秒,汹涌的洪流戛然而止,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它们开始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姿态,被那个“空洞”拉扯、吸引,最后化作一道血色的细线,没入其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就像滚烫的铁水,被倒入了一片无垠的汪洋,连一丝蒸汽都未能升起,便被彻底融化、消融。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三秒之后,工作室里刺耳的警报声停了。
凌尘脑海中的血色世界如潮水般退去。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地呼吸着,浑身瘫软,冷汗己经将他的衣服彻底浸透。
他看向工作台。
那颗“虚空编织者的眼泪”,依旧是那颗黯淡的蓝色石头。
但之前那道细微的裂痕,己经消失不见。
那股不断向外渗透的“饥饿”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被“吃”干净了。
整个星骸,变成了一具真正的、毫无任何能量与记忆残留的“尸体”。
危机,解除了。
凌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连续工作了一个月,从精神到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
他站起身,想去倒杯水,脚步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一面金属工具柜。
柜子表面光洁如镜,倒映出他此刻苍白的脸。
然而,就在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镜子里,他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抹……猩红。
与之前在“眼泪”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快到仿佛是幻觉,但凌尘无比确定,自己看到了。
那股饥饿感,并没有被彻底“消灭”。
它被“吞噬”了,被“囚禁”了,被他身体里那个更古老的存在,当作战利品,收藏了起来。
从今天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装着秘密的“容器”。
他成了那座最恐怖的牢笼本身。
他,正在饲养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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