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笼罩着京畿,空气里满是湿冷黏腻。
乱葬岗。
泥泞深处,几具被草席随意裹着的尸体横七竖八。
浓郁的腐臭与雨水的气息混杂,令人作呕。
顾清影提着一盏被雨水打得忽明忽暗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斗篷早己湿透,紧紧贴在瘦弱的肩上。
“我说顾丫头,快些吧!
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晦气!”
旁边一个提着铁钩的老吏不耐烦地催促,他是负责抛尸的王头儿,一脸的嫌恶。
顾清影没应声,只默默走到一具相对“新鲜”的女尸旁。
草席被雨水浸泡得沉重,她费了些力气才掀开一角。
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露出来,苍白浮肿,双目圆睁,似有无尽的恐惧凝固其中。
王头儿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啧,又是个薄命的。
听说是永宁侯府的丫鬟,夜里得了急病,熬不过去,就这么着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新挖的浅坑:“赶紧验了,扔进去,咱们也好早点回去喝口热汤去去寒。”
顾清影蹲下身,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女尸冰冷僵硬的脖颈。
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雨水,而是从指尖猛地窜入脑海!
眼前骤然一黑,随即闪现出纷乱破碎的画面——一双绣着精致金线的软底官靴,狠狠踩在一块通透的玉佩上,玉佩瞬间西分五裂!
“不…不要……”一个女人凄厉绝望的尖叫,带着无尽的恐惧:“永宁侯府……我是……”声音戛然而止,画面也随之破碎。
顾清影猛地缩回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又是这种感觉!
十年前,那场吞噬了她所有亲人的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她被救出时,脑海中也曾闪过这样模糊而 恐怖 的片段,只是那时她太小,以为是噩梦。
如今,这感觉清晰了百倍!
这不是意外!
“喂!
顾丫头,发什么愣呢?”
王头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顾清影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重新伸出手,这一次,她更加仔细地检查。
女尸脖颈处,有一圈淡淡的暗紫色掐痕,若不细看,极易被忽略。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女尸紧握的右手上。
顾清影小心翼翼地掰开她僵硬的手指。
一枚碎裂的海棠玉佩静静躺在掌心,玉质温润,雕工精细,显然不是普通丫鬟能拥有的。
玉佩的内侧,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字迹。
顾清影凑近灯笼,仔细辨认,依稀是个“沉”字。
她的视线再次回到女尸的指甲。
指甲缝里,残留着几缕极其细微的靛蓝色丝线。
这种靛蓝色……顾清影的瞳孔微微一缩。
永宁侯府侍卫的常服,正是这个颜色!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最后将手轻轻按在女尸的小腹上。
平坦,但触感不对。
作为仵作学徒,她解剖过足够多的牲畜,也曾偷偷翻阅过师父的验尸札记。
这手感……顾清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王头儿:“这女子,当真只是暴病而亡?”
王头儿被她突如其来的凌厉眼神看得一愣,随即不悦道:“废话!
侯府的人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我说你这丫头,磨磨蹭蹭的,赶紧完事!”
顾清影站起身,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她的心愈发清明。
“她怀有身孕,至少三个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王头儿脸上的不耐烦僵住了,转为错愕,随即是慌乱:“什、什么?
怀孕?
你……你可别胡说!
永宁侯府……”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顾清影冷冷地看着他。
永宁侯府,京中新贵,圣眷正浓。
一个怀了孕的丫鬟,不明不白地死了,被匆匆抛尸乱葬岗。
若真是暴病,何至于此?
若非暴病,那便是……谋杀!
而那双绣金线的软靴,那声凄厉的“永宁侯府”,以及这靛蓝丝线,无一不将矛头指向那座高门大院。
“王头,这具尸体,我要带回义庄,重新查验。”
顾清影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你疯了!”
王头儿叫起来,“顾丫头,我劝你少管闲事!
永宁侯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你能招惹的?
赶紧把人埋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警告:“这京城里,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才能活得长久!”
顾清影没有理会他的聒噪。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碎裂的海棠玉佩收入袖中。
冰凉的玉石贴着她的肌肤,仿佛女尸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也传递了过来。
十年前的大火,那些被官方定性为“意外”的死亡,那些她曾经感知到的模糊碎片……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这黑暗的权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不能再沉默。
她要用这双手,揭开这层层伪装下的血色真相。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顾清影抬起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永宁侯府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
“这闲事,我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