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大院,小月被男孩推倒:“野种滚出去!”她抹泪不语。
继父江军官喝止:“她是我女儿!”夜晚,小月溜出,见将军孙子落水。她跳池救人,
将军赶来:“小英雄,要什么奖赏?”小月指那群男孩:“让他们道歉。”反转中,
男孩们齐喊:“月姐威武!”江军官抱起她:“以后,爸罩你。”月光下,
小月笑了——阶级高墙,被童真击碎。1 灰墙下的阴影月光水一样泼在训练场上,
把单杠照得锃亮。小月踮着脚扒在窗沿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那个白天冲她扔石头的男孩,
这会儿正倒挂在单杠上,两条腿勾着铁杠子一晃一晃的。
'嘎吱——嘎吱——'单杠发出快要散架似的***。小月揉了揉眼睛。没看错,
那小子领口底下露出一道紫红色的印子,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月光底下,
那淤青像条蜈蚣似的趴在他皮肤上。'嘿咻!'男孩突然一个翻身落地,
军胶鞋砸在地上闷响。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脖子,那淤青在月光下更显眼了。
小月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蹑手蹑脚溜出房门。水泥地冰得她脚底板一激灵,
补丁裤子擦过膝盖上的伤疤,刺刺拉拉地疼。训练场角落堆着几个草垫子,
霉味混着汗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小月缩在草垫后面,听见那男孩呼哧呼哧喘粗气。
'妈的...'他突然骂了一句,拳头砸在单杠上,
'哐当'一声响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小月吓得一哆嗦,草垫子簌簌掉渣。'谁?!
'男孩猛地转身,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小月僵着身子不敢动。月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
明晃晃摊在水泥地上。'原来是你这拖油瓶。'男孩嗤笑一声,踢着石子走过来。
他军裤膝盖磨得发白,解放鞋头开了胶,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头。
小月突然指着他脖子:'你那儿...疼不?'男孩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猛地捂紧领口,
脸唰地涨红:'要你管!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我那儿有红药水。
'小月从兜里掏出个小瓶瓶,妈妈给她的,瓶口还塞着棉花球,'抹上凉丝丝的,可舒服了。
'男孩愣在那儿,表情古怪地扭曲着。训练场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皮鞋底子敲得水泥地咔咔响。'坏了!'男孩脸色骤变,一把将小月拽进草垛后面。
霉味呛得小月直想打喷嚏,被他死死捂住嘴。月光下有个高大影子越来越近,
腰板挺得跟钢板似的。那人停在单杠前,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咳嗽声。'混账东西!
'突然一声吼震得草垛直颤,'又偷懒!五百个引体向上做完了?
'小月感觉捂着她嘴的手在抖。男孩牙齿磕得咯咯响,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砸在她额头上凉冰冰的。影子在原地踱了两步,皮鞋碾碎了几颗石子:'老子带兵这么多年,
没见过你这么孬的!明天加练——一千个!'脚步声咔咔远去。草垛后面,男孩松开小月,
瘫坐在地上呼哧喘气。领口歪斜着,露出更多淤青,一道压着一道。小月把红药水递过去。
男孩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抢过瓶子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红药水在地上洇开像血。'用不着你可怜!'他眼睛红得吓人,'你们女的没一个好东西!
你妈抢别人男人,你将来也不是好货!'小月眨巴眨巴眼,突然猫腰捡起块最大的玻璃片。
男孩吓得往后缩:'你要干啥?''你这儿,'小月指着自己锁骨位置,'还有道新的。
'她攥着玻璃片往自己领口比划,'我妈那儿...也有。'月光突然被云遮住。黑暗中,
男孩的抽气声特别响。远处传来江卫国的喊声:'小月!回屋睡觉!
'小月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走出几步又回头,从另一个兜里掏出备用的红药水,
轻轻放在地上。'明天,'她小声说,'我还来看你挂单杠。'男孩没应声。
但小月听见他捡起了那个小瓶子,橡皮塞子发出'噗'的轻响。回到屋里,
妈妈正在缝纫机前改军装。哒哒哒的声音里,妈妈后颈上有道红印子从衣领里露出来,
跟窗外那男孩的一模一样。小月爬上床,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的被子里。
训练场上传来单杠的嘎吱声,比刚才更响更急,像要把什么玩意儿狠狠甩出去似的。
月光又从云缝里钻出来,
照见窗台上那个空了的红药水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悄悄送回来了,
瓶子里塞了朵蔫巴巴的野菊花。2 池水里的星星军大衣裹到身上时,小月打了个哆嗦,
湿棉袄冰碴子似的贴着皮肤,冻得她牙关直咯咯响。将军那双粗粝的大手替她拢紧衣领,
将星肩章擦过她下巴,硬邦邦地硌人。'小家伙,够胆!'将军嗓门洪亮,
震得她耳膜嗡嗡的,'老江家捡到宝喽!
'小月缩着脖子偷瞟树丛——那帮男孩一个个探出脑袋,眼珠子瞪得溜圆,
活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崽。她吸溜下鼻子,水珠子从刘海滴进眼睛,涩得慌。
'俺、俺不要奖赏...'她声音蚊子哼哼似的,手指头绞着军大衣毛边,
'就、就别往池塘扔青蛙了,中不?''噗——'树丛里爆出憋不住的笑声,
短寸头男孩捶着地直蹬腿:'傻了吧唧!
青蛙算个屁...'话没说完就被旁边黑小子捂了嘴。将军眼风扫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只剩池塘水波哗啦啦拍岸。'成!'将军突然抡起巴掌拍在小月后背,拍得她往前踉跄两步,
'从今儿起,谁再往池子里扔玩意儿——'他故意拉长调,靴尖碾着地上一只死青蛙,
'就罚扫一个月茅厕!'男孩堆里响起一片抽气声。小月瞅见短寸头脸都绿了,
嘴唇哆嗦着像要说啥,最终却把解放帽檐往下狠狠一扯。'回家换衣裳!
'江卫国不知啥时候挤进人堆,军装扣子崩开两颗,汗津津的额头青筋直蹦。
他一把将小月捞起来扛肩上,硌人的肩章抵着她肚皮,'冻坏了老子闺女,
你们这帮崽子赔得起?'小月头朝下晃荡着,
皮鞋往两边退开——锃亮的三接头、磨白边的解放鞋、甚至还有趿拉着塑料凉拖鞋的脚丫子,
露出的脚趾头沾着泥。将军的笑声追在身后:'老江!晚上带娃来家吃饭!
'被扛着穿过训练场时,
小月听见草垛后头传来压低的争执:'凭啥听拖油瓶的...''蠢货!她救的是司令孙子!
'短寸头的声音带着哭腔:'那、那俺们以后玩啥?'有人呸了一口:'玩个蛋!
没听见要扫茅厕?'到家门口,江卫国把她卸下来,大手胡噜着她滴水的头发:'能耐啊?
扑通就往下跳?'他眼圈有点红,喉结上下滚了滚,
'要是...要是出点事...'话没说完,屋门哐当被推开。'月月!
'妈妈举着擀面杖冲出来,围裙上沾着白面,看见小月裹着将校呢大衣,愣在原地张着嘴。
视线往下扫过她湿透的棉裤,突然抡起擀面杖往江卫国背上捶:'死鬼!
娃掉水里了你不看着点!'小月哧溜钻过妈妈胳肢窝,冰脚丫子踩过水泥地,留下湿脚印。
她窜进里屋扯下湿衣裳,光溜溜地裹进干棉被时,
卫国压低嗓门:'...司令亲自披的衣裳...崽子们全服软了...'妈妈突然没了声。
小月扒着门缝瞧见她攥着擀面杖的手指节发白,后颈那道红印子从领口露出来,
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夜里小月是被痒醒的——军大衣毛领子扎得脖子刺挠。
她窸窸窣窣爬下床,摸黑把大衣塞进樟木箱底,压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箱盖合拢时,
月光正好照见妈妈侧卧的背影,肩膀绷得紧紧的,像随时要弹起来打仗。第二天天没亮,
小月就被号声吵醒。她趿拉着破棉鞋溜去灶房,摸出个凉窝头蹲门槛上啃。
煤堆那边传来哗啦啦响动,短寸头和其他几个男孩正吭哧吭哧抬茅粪桶,
解放鞋帮子溅得黄澄澄的。'呕——'黑小子扶墙干呕,
'***臭...'短寸头踹他***:'怨谁?非扔那癞蛤蟆!'一抬眼看见小月,
脸瞬间垮下来,'看啥看?得意了吧?'小月把窝头最后一口塞嘴里,
嚼得嘎吱响:'青蛙吃蚊子呢。'她站起来拍拍***上的灰,'茅厕蛆多,
扫的时候记得撒石灰。'男孩们全僵住了。短寸头鼻孔张得老大,
突然把粪勺往地上一摔:'用你教?!'粪点子溅到他裤腿上,自己先恶心得跳脚。
小月哧溜钻过他们中间往学校跑,听见后头炸开锅的骂街声。军区子弟小学就在大院东头,
红砖墙爬满了枯藤。小月蹭到教室后门时,里头正乱哄哄吵成一片。'月姐来了!
'不知谁嚎了一嗓子,全班唰地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黏在她身上。
讲台上戴眼镜的女老师推推眼镜腿:'江小月?第一天就迟到!'粉笔头精准砸到她额头,
'墙角站着去!'小月揉着额头蹭到墙根,
的丫头咬耳朵:'就是她...拖油瓶...'『昨儿抱司令大腿了...』课间操更邪乎。
小月个子矮站第一排,总觉得后脑勺嗖嗖发凉。一回头,
看见短寸头那帮人躲在双杠后头比划抹脖子手势。体育老师吹哨***时,
短寸头突然蹿过来撞她肩膀:'喂!司令赏你啥好东西了?'小月被撞得趔趄,
手下意识往兜里摸——空的。早晨塞兜里的半块酱萝卜早啃完了。
'没、没赏...'她小声嘟囔。'骗鬼呢!'黑小子凑过来揪她辫子,'将校呢大衣呢?
穿出来显摆啊!'辫绳啪地绷断,小月头皮刺啦一疼。周围哄笑起来,
有人吹口哨:'穷酸相!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小月突然弯腰捡起断掉的橡皮筋,
三两下把头发扎成个歪揪揪:'大衣搁箱底了。'她抬头直勾勾盯着短寸头,
'你爹揍你的时候,咋***军装显摆?'笑声戛然而止。短寸头脸涨成猪肝色,
拳头捏得咯咯响:'你...你胡说!''脖子,'小月指自己锁骨,'紫痧印子快消了,
新的是红的。'她突然踮脚凑近闻了闻,'哟,今早抹红药水了?凉丝丝的吧?
'短寸头跟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上课铃救命似的炸响,小月泥鳅似的钻回队伍,
听见体育老师吼着:'刘小军!傻杵着干啥?跑圈!'晌午吃饭更绝。
小月捧着铝饭盒蹲槐树下,萝卜炖白菜见不着油花。
短寸头——刘小军那伙人端着油汪汪的红烧肉饭盒,故意绕着她转圈跺脚,
震得地上黄土扑扑往她饭盒里落。'月姐~吃肉不?'黑小子夹着块肥肉晃悠,
'叫声哥就给你!'小月把饭盒盖一合,起身往锅炉房后头走——那儿煤堆高,挡风。
没成想刘小军堵在前面,解放鞋尖碾着只死耗子:'茅厕扫完了,月姐检查检查?
'煤堆后头突然钻出个人影。将军孙子抱着军用水壶窜出来,脑门还贴着纱布:'干啥呢!
爷叫我盯着你们别欺负人!'他猛推刘小军一把,'滚蛋!'刘小军被推得倒退两步,
踩爆了死耗子,肠子溅到裤腿上。男孩们嗷嗷叫着散开,
将军孙子把水壶塞小月手里:'爷让给的,麦乳精!'小月拧开壶盖闻了闻,
甜香味混着煤灰往鼻子里钻。她突然瞅见刘小军缩在墙角偷瞟,喉结一滚一滚地咽口水。
'喝不?'她把水壶递过去。刘小军像被烫着似的跳开:'谁、谁稀罕!
'眼睛却黏在壶嘴上挪不开。小月咕咚灌了一大口,糖碴子喇得嗓子眼疼。
她抹抹嘴:'下午劳动课,俺知道哪儿蚯蚓多。'她指指锅炉房后泥地,'刨点喂青蛙,
比扔水里强。'将军孙子先蹦起来:'真的?爷说爱护青蛙是好事!'刘小军鼻孔里哼气,
脚却诚实地往泥地挪。劳动课果然炸了锅。小月领着乌泱泱一帮崽子蹲泥地里刨蚯蚓,
黑油油的泥巴溅得满脸花。刘小军起初蹲得老远,后来见小月刨出条拇指粗的地龙,
憋不住凑过来:'喂...咋分公母?'小月捏着蚯蚓甩他一脸泥:'公的揍人疼,
母的挨揍疼——像你爹妈不?'刘小军嗷一嗓子蹦起来,举着铁锹要扑过来,
却被将军孙子拦腰抱住:'爷说打架的关禁闭!
'混乱中不知谁嚷了句:'江小月她妈才是母老虎!勾搭江叔甩了前头老婆!
'小月手里的铁锹咣当掉地上。她瞅见刘小军突然咧开嘴笑,
那笑里掺着冰碴子:'哦~原来你妈——''刘小军!'班主任突然出现在地头,
眼镜片闪着寒光,'你妈喊你回家挨揍!你爹把武装带都抽断了!'崽子们哄笑着作鸟兽散。
小月独自站在蚯蚓堆里,泥浆慢慢渗进破棉鞋。她弯腰捡起铁锹,一下下狠剁进泥地,
剁得碎蚯蚓溅得到处都是。放学时变故来了。小月蹭到家属院门口,
看见妈妈正被个烫卷发的女人堵着骂。
那女人手指头快戳到妈妈鼻尖:'...不要脸的***!
克死前头男人又勾搭老江...'妈妈低头搓着围裙角,后颈那道红印子突突地跳。
小月嗷一嗓子冲过去撞那女人肚子:'不准骂俺妈!
'卷发女人趔趄着揪住小月辫子:'小野种还敢动手?'指甲掐进她头皮,
'正好让大伙瞧瞧破鞋养的——'话卡在喉咙里——江卫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攥住女人手腕嘎巴一拧:'王干事家属,军法处喝茶?'女人嚎叫着被拖走时,
小月看见刘小军和他那帮兄弟缩在歪脖子树后头,个个张着嘴傻瞪眼。妈妈突然瘫坐在地上,
围裙兜着的土豆滚了一地。夜里小月是被压抑的呜咽声惊醒的。她光脚摸到父母门外,
从门缝里瞧见妈妈伏在缝纫机上哭,肩膀一耸一耸的。江卫国攥着武装带站在旁边,
雷似的响动:'...明天找政委...老子崩了那碎嘴的...'小月蹭回床上裹紧被子。
月光水似的泼进来,照见窗台上那个红药水瓶——瓶口又塞了朵新鲜野菊,
露水珠儿颤巍巍地亮。天蒙蒙亮时,她溜出门。训练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单杠嘎吱嘎吱响。
刘小军倒挂在杠子上晃悠,脖子上的淤青淡得快看不见了。
小月把红药水瓶搁在杠子底下:'今儿劳动课,俺知道哪儿蟋蟀叫得最响。
'刘小军啪嗒摔下来,揉着***瞪她:'...又、又咋?''逮几只,'小月踢着石子儿,
'塞王干事家烟囱里。'她歪头瞅他,'敢不?'刘小军眼睛唰地亮了,
又强绷着脸哼道:'...算你一个!'晨号突然喷亮地炸开,惊起一树麻雀。
小月瞅见刘小军手忙脚乱把红药水瓶塞进裤兜,解放鞋踢起的尘土在曦光里金灿灿地飞。
3 子弹壳里的糖天刚麻麻亮,号声还没吹响,小月就哧溜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
破棉鞋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冻得她脚趾头缩成一团。灶房里飘出窝头味儿,混着煤灰呛人。
她猫腰溜出门,训练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单杠嘎吱嘎吱响——刘小军又挂在那儿晃悠,
解放鞋头开胶的地方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头,随着摆动一翘一翘的。'喂!
'小月蹲在草垛后头喊了一嗓子。刘小军吓得差点摔下来,
手忙脚乱捂住领口——那儿的淤青淡得快看不见了,只剩道浅粉印子。'瞅啥瞅?
'他梗着脖子跳下地,军裤膝盖磨得发白,'找揍啊?'小月还没吱声,
树丛后头呼啦啦钻出五六个人影。黑小子端着个铁皮饼干盒,
哐当砸她脚跟前:'给、给你的!'他脸憋得通红,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儿,
'可不是讨好你!是...是虎子哥让给的!'铁盒盖子弹开,
哗啦啦淌出一堆黄澄澄的子弹壳,在曦光里闪着冷硬的光。小月蹲下去扒拉,
指甲盖划过金属表面剌得生疼。'就这?'她歪头瞅他们,'俺还当是糖疙瘩呢。
'刘小军——现在该叫虎子了——突然冲过来踹翻铁盒:'爱要不要!
'子弹壳滚得满地都是,撞在水泥地上叮当乱响。小月眼尖,
瞅见盒底露出角花花绿绿的纸——奶糖!上海字样糖纸金灿灿的,裹着鼓囊囊的方块儿。
'哟嗬~'小月故意拉长调,手指头戳着糖纸,'这是啥?子弹壳下蛋啦?
'虎子耳朵根唰地红透,一把抢过铁盒往背后藏:'看、看错了!
是俺们捡的...''给伤员补身子用的!'黑小子嘴快秃噜出来,挨了虎子一肘击。
小月眨巴眼。晨光里虎子脖颈青筋突突跳,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她突然想起昨夜门缝里瞧见的——江卫国攥着武装带,
喉咙里滚闷雷:'...前线负伤了...''喂!'虎子猛地吼一嗓子,
吓飞树杈上的麻雀,'你救那小子...谢、谢了!'他拳头捏得咯咯响,
像是从牙缝里挤话,'但别以为俺们服软!明儿劳动课刨蚯蚓,看谁刨得多!
'小月哧溜捡起颗子弹壳,冰得手心一激灵。'中啊~'她把壳子揣进补丁兜,
'不过得先教你们狗刨式——别又淹死个蛤蟆赖俺头上!'崽子们炸锅了。'谁不会游泳?!
''俺爹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乱哄哄吵嚷中,虎子突然踢飞颗石子:'池边***!
谁怂谁孙子!'池塘水面上还浮着薄冰碴子,风一吹剌人脸。小月脱了破棉鞋,
脚丫子刚沾水就冻得抽筋。'瞅好了!'她扑通跳进去,冰水呛得鼻腔酸疼,'手这么扒拉!
腿蹬蛤蟆样!'黑小子先怂了,缩在岸上跺脚:'冻、冻掉蛋了!''孬种!
'虎子骂骂咧咧褪军裤,露出细麻杆似的腿,青紫伤疤爬满膝盖。
他扑腾下水时溅起老高浪花,胳膊乱挥活像抽风。小月游过去托他肚子:'笨死!肚皮贴水!
'虎子猛地挣开,呛得直咳嗽:'用你教?!俺爹——'话卡在喉咙里,
他突然沉下去又冒头,眼圈红得吓人,
'俺爹...前线负伤了...江叔训话时说的...'水波突然静下来。
岸上崽子们全杵着不动,黑小子鼻涕冻成冰溜子挂嘴上。
小月感觉胸口像被铁锤砸了——她想起妈妈后颈的红印子,江卫国夜里闷雷似的喘气。'给。
'她突然从湿兜里掏出那颗奶糖,糖纸被水浸得半透明,'甜乎儿的,压压惊。
'虎子愣在那儿,嘴唇哆嗦着。夕阳正好斜打过来,把子弹壳染得金灿灿的,
糖纸反光刺人眼。'俺、俺不要...'他声音蚊子哼哼似的,
'伤员才吃这个...''你爹不是伤员?'小月把糖塞他手里,冰手指头碰着他热掌心,
'俺妈说,心里苦的,更该吃甜的。'糖纸撕开的声儿特别响,
甜香味混着水腥气往鼻子里钻。虎子掰了一半递回来,
手抖得厉害:'...劳动课...算你赢...'小月嘎嘣咬碎糖块,
糖碴子喇得嗓子眼疼。她瞅见远处白杨树下,江卫国正攥着哨子往兜里塞,
军装领口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是啥。'明儿个!'虎子突然嗷一嗓子,
惊得池塘里癞蛤蟆扑通跳 water,'俺们帮你揍王干事家崽子!
他昨儿往你家门口泼泔水!'崽子们全嚷起来:'算俺一个!''带茅粪勺去!
'小月把剩下半拉糖抛给黑小子:'省点劲儿~俺知道他家自留地里南瓜快熟了!
'哄笑声炸开时,她看见江卫国转身往炊事班走,脚步踩得地上落叶咔嚓响,
像是把什么玩意儿狠狠碾碎了。月光悄悄爬上天边,池水里星星亮得晃眼——明天,
准是个大晴天。4 缝纫机下的检举信缝纫机突然卡壳似的'嘎嘣'一声响,
针尖崩飞起来擦过小月眼皮。她缩在机子底下捡线头,黑油油的线团滚到墙角,
扯出老长老长的影子。'咋回事?'妈妈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搓过,手指头哆嗦着去抠梭芯,
'这德国机子从没卡过线...'小月趴在地上瞅,看见阿妈指甲缝里全是线头毛刺,
中指缠着胶布渗出血点子。'妈,线轱辘卡齿了。'她蛄蛹着钻出来,沾了满身线毛,
'俺拿铁丝勾勾?'门帘'哗啦'被掀开,后勤处的瘦干事杵在门口,
影子黑压压地盖住半间屋。他军装板正得吓人,三接头皮鞋亮得能照见人脸上的麻子。
'江家媳妇,活儿交了吧?'嗓子眼跟含着热茄子似的黏糊,'首长们等着穿呢。
'妈妈慌得站起来,胶布刮到机子把手,'刺啦'撕开道血口子。
'这就好这就好...'她捧起桌上叠得方方正正的校官服,领口金星扣擦得锃亮,
'按您吩咐,领子加了暗衬,肩线多走三道...'瘦干事指尖一挑翻开领子,
突然'咦'了声。小月踮脚瞧见领窝缝线处夹着张小纸条,米汤纸薄得透亮,
上头蝌蚪似的爬着'作风不正'四个字。'这、这是啥?'妈妈脸唰地白了,
手指头抖得抓不住衣裳。瘦干事冷笑一声,指甲盖'啪'地掐断线头,
连纸带布揪下一小块:'江家媳妇,思想不端正,针线活再好也白搭!
'说罢把衣裳团吧团吧夹胳肢窝下,皮鞋跟碾过门槛溅起灰。妈妈瘫在机子前,
血珠子'吧嗒吧嗒'砸在梭芯上。小月猫腰捡起那疙瘩碎布,米汤纸黏在线头上,
墨汁味儿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外头突然传来'哐当'响——院门口泔水桶又翻了,
馊臭味熏得人眼晕。'妈,虎子说...'小月刚开口就被掐断话头。妈妈猛地攥紧她腕子,
眼睛红得吓人:'说啥?又说俺勾搭人?'手指头冰得像铁钳子,
'改嫁时就说会被戳脊梁骨...'话音没落,缝纫机突然又'哒哒哒'响起来,
针尖发疯似的扎着空梭芯,崩起一串火星子。小月哧溜钻回机子底下。线轱辘滚到墙根,
她伸手够时摸到抽屉底板有道裂缝——夹着张相片角!黄不拉唧的相纸脆得像落叶,
一扯剌手。'月月,拾掇线头去里屋...'妈妈声音飘乎乎的。
小月捏着相片蛄蛹到窗根下,日光透过补丁窗帘,
照亮相片上烫卷发的女人——的确良裙子绷得***滚圆,嘴角痦子正对着镜头笑。
面钢笔字洇了墨:'玉兰 于后勤股 1981.3.'院墙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口哨声。
小月扒着窗缝瞧见虎子倒挂墙头,解放鞋勾着瓦片直晃悠:'喂!拖油瓶!'他压着嗓门喊,
'管后勤的林阿姨最近老往你家瞟!眼珠子滴溜溜转,准没憋好屁!'妈妈突然咳嗽起来,
缝纫机声戛然而止。小月猛地把相片塞进鞋壳里,冰凉的相纸贴着脚底板。
她瞅见妈妈正拆一件旧将校呢大衣领子,手指头被别针扎得冒血珠,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夜里小月是被'咯吱咯吱'声闹醒的。月光水似的泼进来,
照见妈妈佝偻在缝纫机前的身影——正在绗一件崭新的将校呢!金灿灿的肩襻铺了满桌,
呢料味儿混着樟脑丸直呛鼻子。'...将军亲自托的活儿,推不得...'妈妈喃喃自语,
针尖'嗖嗖'穿过厚呢子,'改嫁时就说会被戳脊梁骨...'她突然哽住,喉头滚着闷咳,
手指抹过眼角又蹭到呢料上,留下道暗沉沉的水渍。小月光脚溜下床,
鞋壳里相片剌得脚心痒。她蹭到妈妈背后瞧见那针脚——密得吓人,一毫米挤着五六针,
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缝进去。'妈,俺帮你引线...'她刚伸手就被推开。'睡去!
'妈妈嗓子突然劈了叉,针尖'噗'地扎进指头肚,血珠子溅到将校呢上,
洇开铜钱大的暗斑。她慌得去搓,呢料反倒磨得伤口血呲呼啦。小月窜回被窝装睡,
眼皮隙里瞧见妈妈抖着手倒红药水。月光挪到抽屉缝时,
她猛地一哆嗦——那夹照片的裂缝口,不知啥时又露出角黄纸边!
号声响前小月就摸出了相片。灶房煤灰簌簌落着,
她借着炉膛残火瞅见照片背面新添了一行小字:'周二后勤股领料,单独'。
墨迹晕得像蝌蚪尾巴。虎子扒窗台时带进来一身寒气:'喂!林阿姨今儿戴了新手表!
上海牌!'他鼻头冻得通红,'俺听俺爹说,
后勤股丢了好些呢料子...'小月把相片塞进他皴裂的手心:'认识这痦子不?
'虎子眼珠子瞪得溜圆:'这不是林...'突然噎住,慌得把相片甩回来,
'俺、俺啥也没瞅见!'解放鞋踢翻煤堆,灰扑扑溅起来。晨号'嘀嘀嗒嗒'炸响时,
小月正蹲在门口刷胶鞋。三接头皮鞋'咔咔'踩到跟前,
瘦干事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江家媳妇,将军催活儿呢!'他脚尖碾着泼翻的泔水冰碴,
'今儿下班前俺来取——针脚再出岔子,年终评优可悬喽!'妈妈端着粥碗出来,
手指头缠的胶布又渗血了:'准定赶上...'话音没落,
院墙外突然传来女人笑——烫卷发的林阿姨正晃悠过来,新手表在腕子上金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