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根发黑,爬过一队正在搬饼干屑的蚂蚁。
“嘭”一声!
木桌被重重拍响。
“初也医生,你来评评理噻!”
被称作“初也医生”的女生缓缓将视线从蚂蚁上挪开。
她皮肤过于苍白了,眼睛像杏子核似的,瞳孔盈着逆水行舟的水,睫毛在下垂的眼睑处黯出阴恻的影,偏偏生了对英气的眉毛,齐肩发被一根小黄鸭皮筋缠成一簇小马尾。
不开口那股清冷气让路过的蚂蚁也退避三舍。
一开口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亲密关系中往往缺乏防御机制,情感流露更为真实,但也更容易产生矛盾和冲突,简而言之在家庭关系中,适当的理解和沟通很有必要。”
“另外,您儿子的出轨现象是一个复杂的心理现象,如果您愿意,可以让他下周抽空来医院向我咨询……”话被打断了。
“停,我儿子不是出轨!
他是内心孤独,他压根就没有心理疾病!
我是问你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儿子哪有错了?”
场面安静得很诡异。
初也笑容很官方。
“那这事,我建议您去问问居委会怎么说。”
听到这句,说话的业主脸都青了,她年过半百但一身潮牌,趾高气扬地说,“亏你还是个什么心理医生,说话一点也不专业!”
说完,业主拿着她的Gucci经典款走了。
看人离开,旁边的孔凡凑过来小声哔哔。
“什么关爱老年心理健康……我看这里的叔叔阿姨过得比我这二十来岁的人健康多了!
怎么没人关爱关爱我啊。”
左手果机是顶配,右肩古驰身上背。
她们都是南定第二医院的心理咨询医生,今天被派到社区门口给中老年业主做免费咨询,目的是普及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待了一整天,只有家长里短不断。
孔凡越想越郁闷,“初也,就刚走的那个,她咨询了什么?”
初也淡淡地回答,“她问我,儿子‘不小心’出轨了、老伴‘差一点’不回家、儿媳妇‘故意的’不怀孕,全家上下鸡犬不宁,该怎么办。”
孔凡:“……好狗血。”
出轨的儿子、夜不归宿的丈夫、不怀孕的儿媳妇,和破碎的她。
不过这类电视剧,往往收视最高,短短几句还真勾起了孔凡的兴趣。
但初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今天没夜班,我晚上还有事。”
“和高中朋友聚餐?”
“嗯。”
得到肯定答案后,孔凡大惊失色,“你就穿这身去?”
初也低头看了看自己。
白大褂下是洗旧的白衬衫,黑色阔腿裤拖在脚踝上面,运动鞋的两侧微微发黄。
明明没问题。
“对,吃饭而己。”
她斩钉截铁地说。
孔凡两眼一黑,“走,姐带你买衣服去。”
夕阳拉长她们的影子。
梧桐树的叶子,无声落在地上。
在孔凡一顿血拼下,初也买了一套平时很少穿的连衣裙。
她表面冷漠,其实很难拒绝朋友。
跟着微信里的地址,初也打车来到南定市的海边。
刚下车,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
棕榈树上吊着的灯泡被风刮得咯吱咯吱响,浪一阵一阵的拍打礁石,天空最后的余晖悄悄潜入深海,远方灯塔的灯亮了。
“吃饭跑这么偏。”
初也一边吐槽,一边给顾雨打电话。
忽然,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句话,她曾经也对一个人说过。
当时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
初也清晰记得,他漫不经心地说——“偏,你才不会跑啊。”
后来的后来。
没有后来了。
•初也揉揉干涩的眼睛,顾雨刚好接通了,“小也,你下班了吗?”
“我己经到了。”
“等我,马上来接你。”
顾雨挂断电话。
她确实很迅速,穿着一身性感的露背吊带裙迎着海风跑来。
“我家小也今天居然打扮得这么隆重,我真荣幸。”
顾雨笑着挽住初也。
她人美声甜,几名沙滩上的男生吹了个口哨。
初也皱着眉挡在前面,她敏锐察觉到,“你穿得比我更隆重。”
顾雨身影僵了僵,“小也,实话告诉你,其实今天不是简单吃饭。”
像是怕初也生气,顾雨牢牢地抱住她,“咱们三中有几个同学最近在南定发展不错,那伙人组了个十几人的小型聚餐……”“我跟他们不熟。”
初也打断。
“我真的很需要班长的人脉给我介绍下家企业,新媒体行业更新换代快,现在的职位随时可能被裁。
但是、但是你也知道,他以前跟我表过白,好尴尬,真需要你来陪陪我呜呜呜……”顾雨拍拍胸脯,“你放心,我打听过了,迟弋不来。”
听到这个名字,初也的心脏沉了沉。
“我没问他。”
顾雨点头如捣蒜,“呸呸,我说错话了,不提他不提他。
只要你愿意陪我,小的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初也被吵得脑仁疼,“就这一次。”
“好爱你!”
顾雨快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她们走进的这间滨海民宿叫“Lgnite The Ocean”,首译是“点燃海洋”。
院前的木门只开了一半,鹅卵石路的两侧有暖黄的地灯,小道尽头有一只纯白的长毛小猫懒洋洋地晃着尾巴。
它旁边的小木牌匾写道:名字随便取的。
对了,猫叫海洋↓初也:“……”她怜悯地看了眼小猫咪。
被主人虐待你就眨眨眼。
进到屋里,几个宜北三中高三(2)班的老同学都愣了一瞬,下一秒才笑着打招呼。
“初也!
好久不见!”
“你现在好漂亮!
真是女大十八变。”
相比他们,初也就显得冷漠很多。
她坐在角落闷声吃饭。
顾雨点头哈腰地谈完工作,将初也拉到临近海滩的后院散步。
“刚开始真有点尴尬,幸好班长什么奇怪的话也没说。
也是,都过这么久了,他可能早就忘了。”
“那就好,回家吧。”
初也点头。
从海风过境的岸边吹来一段旋律。
又有几名面生的老同学走出来,“听说那是这间民宿夏天的晚间节目,刚喝了酒的都出来醒醒。”
顾雨用星星眼看初也,后者叹了叹气。
“……看完就回家。”
“好!”
赤脚走在湿润的沙滩上,初也跟着架子鼓急促的鼓点,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一向喜欢重金属朋克,只是这几年被工作束缚了曾经聒噪的灵魂。
台上的主唱笑着说,“下面邀请一名幸运的客人上台互动,只需要回答问题就可以拿走小礼物哦。”
很多人举起了手,他却指着初也的方向,“来,这位穿蓝色衬衫裙的美女。”
初也:“我?”
“对,是你。”
初也迷迷糊糊上台后,主唱小声说,“不好意思哈,我们店里有标准,必须找漂亮的上台,为了哗众取宠。”
初也撇撇嘴,“……”该说他是诚实,还是油嘴滑舌。
“过两天就是七夕节了哈,所以我们今天的提问与‘爱’有关,可以是喜欢的人,可以是亲人朋友,你想点一首什么的歌送给TA?”
场下一片哗然,真达到了哗众取宠的目的。
主唱再次提醒,“美女,你随便说一首流行乐就行。”
初也更无语了,作秀作得明目张胆。
她刚想敷衍开口,突然看到海滩边的一个人。
那人上身穿着宽宽松松的白色背心,精瘦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原本三七分的头发被他随意划成背头。
踏着浪,一步步走进光下。
灯光勾勒出清隽的眉眼,扬起的眼尾多有几分不真心,月牙似的眼眸挤出饱满的卧蚕,眼下的阴影忽明忽暗,嘴角噙着不走心的笑。
脸是上帝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
右手轻松拿下三瓶啤酒,左手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是迟弋。
棕榈树沙沙的叶子掠过海岸线的影。
世界仿佛静音了。
他竟然回南定了。
初也不动声色地掐掐掌心。
真没出息,是迟弋又怎么样。
人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栽第二次。
初也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主唱尴尬地催促,“美女?
您想好了吗?”
这句话让迟弋的视线投了过来。
他还是无所容心的样子。
——首到看清台上的人。
迟弋猛地停住脚步。
“咕咚。”
酒瓶摔在柔软的沙子上,砸在他的脚边,滚远了几寸。
喧嚣人潮和翻涌海浪好像盖过了什么,是心跳声?
左耳传来一阵耳鸣。
迟弋攥紧拳头却松开。
她瘦了。
紧跟着迟弋的姜未然嗤笑一声。
“都说让你少熬夜,提前得帕金森了?”
迟弋没吭声,死死盯着那张脸。
姜未然白他一眼,打趣道,“看到初也还是撞鬼了?”
他就一口嗨,转头揉了揉眼睛,发现真是初也,跟着定在原地。
“靠。”
这比撞鬼还邪门。
•初也回神,“点一首《盛夏光年》。”
主唱终于松了口气,“您想送给谁呢?”
“送给我自己。
这个世上,我只爱我自己。”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台了。
另一边。
姜未然小心翼翼地看向迟弋。
“那啥,我去捡。”
他跑了几步想捡起酒瓶,被迟弋弯腰抢先了。
“不用。”
姜未然叹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没吱声。
他也是知情人。
刚才初也那句话,摆明是说给迟弋听的。
——不爱任何人。
——包括迟弋。
而《盛夏光年》的歌词是:/我不转弯/迟弋拎着酒瓶给每桌送酒。
给第一桌开瓶盖时,手滑了一下,第二下才听到开盖清脆的声音,铁盖在小桌上竖着跑了几圈才停。
邻桌几名刚成年的女生红着脸看他,不是***就是想上去要微信。
迟弋没给她们一丝回应。
转身去吧台。
初也下台后,发了会呆,转头对顾雨怀有歉意得说,“抱歉,刚才我嘴说太快了,我也很爱你。”
她越是这样,顾雨越担心,“这事也怪我把你带来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们回家吧。”
“好。”
初也跟在她身后。
刚要走,一个人将她拦住了。
抬头看,是姜未然。
初也以前和他关系不错,他是迟弋大学的室友。
顾雨却不认识,“你是?”
“哦,你好,我姓姜,是这间民宿的老板。”
姜未然扭头把左手那杯递给初也。
“你来玩我都不知道,着实招待不周,这杯我请你。”
另一个方向,迟弋也端了个玻璃杯走过来。
他拿杯子的姿势极其慵懒,五指罩在玻璃瓶口上。
迟弋走过来,仿佛海浪也安静了。
他睨了姜未然一眼。
“她肠胃不好,不能喝酒,早戒了。”
迟弋手里的杯子,装的是牛奶。
姜未然恍然大悟,“那是不能喝。”
初也夺过他装酒的杯子。
一饮而下。
“没戒。”
迟弋眉头微不可闻地皱着,指尖用力地有些发白。
手里的牛奶有些凉了。
初也道了声谢和顾雨走远了。
姜未然拍了拍迟弋的肩,想说点什么,又被其他客人吆喝过去。
迟弋望着海面。
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摁了几下没点燃那根烟。
他都快放弃了,打火机终于出现了火光。
夏夜的风,零星的火。
迟弋颤抖着手抿着烟,最后还是没能点燃。
他答应了她戒烟。
可是。
她不要他了。
“不知道今夜的风,会不会替我缠上你的唇。”
···BGM出自:五月天《盛夏光年》排雷:是HE,双洁+初吻都在,非爽文有酸涩有火葬场有无脑甜,暧昧期略长,会有一个过程才和好。
(如果感兴趣可以加书架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