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红帖往妆台上一放,视线扫过铜镜里女儿的脸,忽然皱起眉:“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是不是还在想昨日淋雨的事?
我说你这丫头,都十五了还像个顽童,若真嫁去张家,哪能再这么任性。”
吕雉放下桃木梳,转过身时己敛去眼底的锋芒,只余几分病后的柔弱:“爹,女儿身子不适,怕是配不上张公子。”
“胡说!”
吕父吹了吹胡子,“咱吕家在沛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生得这般模样,又是识文断字的,配他张家绰绰有余。
再说张县令手握一县权柄,咱家能攀上这门亲,日后在沛县……日后若张家倒了呢?”
吕雉轻声打断他。
吕父的话卡在喉咙里,愣了半晌才斥道:“小孩子家懂什么!
张县令在任五年,根基稳固得很。”
吕雉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她当然记得,再过三年,这位看似稳坐钓鱼台的张县令就会因贪墨赈灾粮被抄家,张家公子流放途中病死在驿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前世吕父就是被这眼前的权势迷了眼,差点把她推进火坑。
“爹可知泗水亭的刘邦?”
她忽然抬眼问道。
“刘邦?”
吕父捻着胡须想了想,“是不是那个整日在王媪酒馆赊账的泗水亭长?
听说他游手好闲,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你提他做什么?”
“女儿昨日淋雨前,在集市上见过他。”
吕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妆台上的玉簪,那是去年生辰母亲送的礼物,后来被她赏给了春桃,“他虽穿着粗布衣裳,却在帮一个被地痞欺负的老汉解围,说话做事颇有气度。”
吕父脸一沉:“你是说,你宁愿嫁那泼皮,也不愿嫁张家公子?”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吕雉摇头,“只是觉得,看人不能只看眼前。
张公子虽好,却未必是良配;刘邦看似落魄,说不定日后会有大作为。”
“你这是被雨淋坏了脑子!”
吕父气得往桌上一拍,红帖跳了跳,“一个亭长能有什么作为?
难不成还能当县太爷?
我告诉你吕雉,这门亲事我己应下,下个月就送你过门!”
他甩下话便拂袖而去,廊下的铜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吕雉望着紧闭的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前世父亲也是这般独断专行,若不是后来刘邦在沛县起事,她怕是真要在张家守一辈子活寡。
“小姐,您何必惹老爷生气。”
春桃端着药碗进来,小声劝道,“听说那张家公子生得白净,性子也温和……温和?”
吕雉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在碗里晃出涟漪,“等他沉迷酒色、败光家业时,这温和就成了窝囊。”
春桃被她说得一怔,低头不敢再言语。
吕雉慢慢喝着药,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却让她越发清醒。
她知道,仅凭一句话改变不了吕父的主意,得找个契机让他亲眼见识刘邦的不同。
正思忖着,院墙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酒瓶碎裂的脆响。
春桃探头去看,回头时一脸慌张:“小姐,是…… 是那个刘邦,他和人在酒馆门口打起来了!”
吕雉眸光一动,放下药碗起身:“去看看。”
她走到院门口,悄悄掀起门帘一角。
只见王媪酒馆前围了不少人,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徒手掀翻了一张酒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褐,裤脚沾着泥点,却丝毫不显狼狈。
对面三个地痞拿着棍棒冲上来,被他三拳两脚打得东倒西歪。
“敢在老子面前耍横?”
汉子拍了拍手,声音洪亮如钟,“告诉你们,这沛县街上,还没谁敢动王媪的酒馆!”
王媪从店里跑出来,拉着他的胳膊首念叨:“刘亭长你这又是何必,打坏了东西还得赔……赔!
肯定赔!”
刘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阳光落在他脸上,竟有种坦荡的帅气,“不过得等我发了俸禄,王媪你先记着账。”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没人真当他是在说大话。
吕雉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想起前世他称帝后,也曾在未央宫的宴会上这般大笑,说当年赊的酒钱,回头加倍还给王媪的后人。
那时他己是九五之尊,眼底却还藏着几分泗水亭长的痞气。
“小姐,咱们快回吧,要是被老爷看见……” 春桃拉了拉她的衣袖。
吕雉点点头,转身回房时,脚步轻快了些。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而这一次,她不会再错过。
回到房间,她提笔在纸上写下 “刘邦” 二字,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一颗正在生根发芽的种子。
她对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 这场戏,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