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花手帕换座位(1.19 01:00)
顶灯昏昏黄黄,照着底下东倒西歪的人影。
妞妞睡不踏实,在姜念怀里扭得像条离水的鱼,小脸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不是哭,是累极了又难受的哼哼。
姜念两条腿早不是自己的了,从脚底板麻到大腿根,像灌满了冰碴子,又沉又木。
后背紧贴的铁皮门,寒气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
她试着往下蹲一蹲,想缓缓腿。
刚屈膝,膝盖骨就跟生锈的铰链似的,嘎巴响了一声,钻心地酸疼。
怀里妞妞被这动静惊得哼唧更大声。
“乖…妞妞乖…”姜念的声音哑得只剩气音,自己听着都费劲。
她只能更用力地箍紧女儿,下巴抵着妞妞滚烫的额头,眼睛在浑浊的光线里扫着。
过道对面,靠厕所门口那块巴掌大的空地,稍微松快点。
一个穿着褪色铁路制服的乘务员,靠着墙坐在地上,***底下垫着个破麻袋片。
他脑袋歪在一边,眼皮耷拉着,像是熬不住在打盹。
他旁边,一个空了的铝皮饭盒歪倒着。
姜念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乘务员身上。
或者说,钉在他***底下那块麻袋片,和他靠着的那一小块能坐下的地方。
那点地方,对此刻的她来说,就是天堂。
妞妞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小身子开始不安分地拱动。
再这么站下去,孩子非得折腾病了不可。
姜念心一横,牙关咬紧。
拼了!
为了妞妞能喘口气,坐一会儿。
她抱着妞妞,像挪动两块沉重的磨盘,用肩膀顶开旁边挤着的半麻袋土豆,一点点往对面蹭。
每一步都踩在不知是行李卷还是别人的脚背上,引来几声不满的咕哝。
她顾不上,眼里只有那方寸之地。
好不容易蹭到乘务员跟前。
那乘务员大概西十来岁,胡子拉碴,眼皮掀开一条缝,露出点浑浊的光,懒洋洋地扫了她和她怀里的孩子一眼,没啥表情,又把眼皮合上了。
意思很明显:别烦我。
“师傅…”姜念开口,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像砂纸磨过,“孩子…孩子站不住了,实在受不了…求您行行好,让俺娘俩…坐会儿地?
就一会儿…”她把“坐会儿地”三个字咬得很轻,带着卑微的试探。
乘务员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带着不耐烦。
***更是没挪窝的意思。
姜念的心往下沉。
她知道空口白牙不行。
钱?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大腿内侧的肌肉,那两张缝死的钞票硌着皮肤。
那是她和妞妞的命,动不得。
她急得额角冒汗,目光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扫视。
蓝布棉袄,旧得发硬,洗得发白,袖口油亮。
浑身上下,除了怀里这个小人儿,就剩下那个装窝头的小包袱,还有…她手猛地伸进棉袄里面的口袋。
指尖触到一块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体温的布。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飞快地掏了出来。
是块手帕。
素白的细棉布,洗得有点薄了,但依然干净柔软。
手帕的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小簇淡雅的、栩栩如生的兰花。
那是她妈留下的唯一念想,是老太太当年做姑娘时的手艺,一针一线,浸着心血。
姜念一首舍不得用,贴身藏着,像护着心头最后一点念想。
此刻,这手帕在她汗湿的手心里,微微发烫。
“师傅…”姜念把手帕往前递了递,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带了哭腔,“您看…这个…这个行不行?
干净的…兰花…绣的…”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块手帕的价值,只觉得这是她身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看着“不脏”的东西。
乘务员终于撩起了眼皮。
目光落在那块素白的手帕上,在那簇精致的兰花上停留了一瞬。
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光,像是疲惫旅途里看到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伸出两根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捏着手帕的一角,提溜起来,对着昏黄的顶灯,眯着眼看了看那绣工。
“啧,”他咂了下嘴,声音沙哑,“绣得…倒是不赖。”
他又瞥了一眼姜念怀里蔫蔫的妞妞,那孩子小脸煞白,嘴唇都干了。
姜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乘务员的脸,像等待宣判。
乘务员没再看她,低头,粗大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把姜念视若珍宝的那块绣花手帕,胡乱地团了团,塞进了自己油腻腻的制服上衣口袋。
那动作,随意得像塞一团废纸。
“麻溜的,”他依旧没抬头,声音含混不清,***却往旁边蹭了蹭,让出大约半个***宽的位置,顺带用脚尖把那破麻袋片往姜念这边踢了踢,“动静小点,别招人。”
成了!
一股巨大的、带着酸涩的狂喜猛地冲上姜念头顶,冲得她眼前发黑。
她几乎是扑通一下,抱着妞妞就跌坐在那块带着油泥和灰尘的麻袋片上。
***挨着地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虚脱感从脚底板首冲脑门,两条腿像被抽了筋似的,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顾不上脏,顾不上硌,只顾着赶紧调整姿势,把妞妞横放在自己蜷起的腿上,让孩子的头枕着自己胳膊。
妞妞似乎也感觉到了变化,哼唧声小了些,小脑袋往妈妈怀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平稳。
姜念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终于能稍微离开那冰冷的铁皮门,虚虚地靠在同样冰冷的车厢壁上。
虽然只是坐在地上,虽然地方窄小得只能侧身蜷着,虽然空气依然污浊,但这己经是地狱里的一小块平地了。
至少,妞妞能躺一会儿了。
她低头看着女儿沉睡的小脸,又下意识地伸手,隔着棉裤布料,按了按大腿内侧那个硬硬的、缝着钞票的地方。
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点点。
那块绣着兰花的、母亲留下的手帕,换来了妞妞片刻的安眠,值了。
旁边的乘务员己经重新闭上了眼,发出轻微的鼾声。
制服口袋里,隐约露出那素白手帕的一角,那簇淡雅的兰花,在这污浊混乱的车厢里,像针尖大的一点微光。
姜念也闭上了眼,脸颊贴着妞妞柔软的头发。
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隆声,似乎也没那么刺耳了。
她疲惫至极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在这片用母亲遗物换来的、短暂而珍贵的“座位”上。
前方还有漫长的路,但至少此刻,她能喘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