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辞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时,窗棂上正爬着半轮残月,清辉落进来,在榻边投下片菱形的亮斑。
榻上那团白毛不见了。
周辞坐起身,月白里衣的领口松着,他随手拢了拢,目光扫过屋角——那里的竹编小窝是空的,白日里给小狐狸垫的软绒散在地上。
正待起身寻找,忽听案几那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他转头,只见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衫,头发乱糟糟地披着,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
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在昏暗中亮得像浸了月光,正踮着脚去够案几上的剑鞘。
那是周辞平日练剑用的“青岚”,剑鞘是普通的鲨鱼皮,此刻正被一双纤细的小手轻轻摩挲着,指尖划过鞘上的云纹时,带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你是谁?”
周辞的声音不高,却让那身影猛地一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嗖地缩回手,转身望过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周辞怔住了。
那孩子的眉眼间,分明带着白日里那只小狐狸的灵气,尤其是鼻尖微微上翘的弧度,简首如出一辙。
更奇的是,她身后……似乎有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晃,借着月光一看,竟是条雪白的狐尾,正不安地扫着地面。
“我……”那孩子抿了抿唇,声音细软,带着点刚学会说话的生涩,“我是狐狸。”
周辞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空着的竹窝,又看了看眼前的孩子,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
修仙界偶闻妖兽化形,只是这狐狸才入山一日便化为人形,未免太快了些。
“你的腿伤……好啦。”
孩子晃了晃右腿,短衫下露出的脚踝光洁,半点伤痕也无。
她往前挪了两步,琥珀色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周辞腰间的剑,“这个,是什么?”
“剑。”
周辞指了指自己的佩剑,“用来练剑的。”
“剑?”
孩子歪着头,忽然抬手,学着他平日练剑的姿势虚劈了一下,动作虽生涩,却带着股莫名的灵动,“这样?”
周辞微怔。
寻常孩童见了剑,多是好奇或畏惧,这小家伙却像是天生就识得此物。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孩子想了想,目光落在窗棂外的残月上,脆生生道:“残月引。”
“残月引?”
“嗯!”
她用力点头,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晃了晃,“娘说,我出生时月亮缺了个角,就叫这个。”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鹤千川的大嗓门,还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大师兄!
救命啊!
我把药庐的药罐踢翻了!
张师弟拿着药杵追我呢!”
残月引吓得一缩脖子,嗖地躲到周辞身后,只露出半张脸,尾巴紧紧缠上他的手腕,像只受惊的小兽。
周辞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起身去开门,门板“哐当”一声被撞开,鹤千川顶着一头药草碎屑冲进来,后面跟着个举着药杵的青衣师弟,气得脸通红:“鹤千川!
那是我熬了三天的凝神汤!”
鹤千川正想往周辞身后躲,眼角余光瞥见他身后的残月引,顿时忘了逃跑,眼睛瞪得溜圆:“大师兄……你屋里藏了个小丫头?”
他上下打量着残月引,又看了看周辞,忽然一拍大腿:“哦——我知道了!
这是你捡的狐狸变的?
难怪长得这么俊!
哎小丫头,你会变回去吗?
变回去让我摸摸呗,你那尾巴看着手感肯定好——”话没说完,就被一道白光扫中脸颊。
是残月引甩过来的狐尾,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抽在他鼻子上。
鹤千川“嗷”了一声,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嘿这小狐狸还挺凶!”
残月引从周辞身后探出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
周辞按住还想往前冲的鹤千川,对那举着药杵的师弟道:“张师弟,药罐我赔给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让库房给你送新的药材。”
张师弟见是大师兄开口,气消了大半,瞪了鹤千川一眼,悻悻地走了。
院里总算清静下来。
鹤千川揉着鼻子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残月引的尾巴尖:“你这尾巴能收起来不?
总拖着像根鸡毛掸子似的。”
残月引立刻把尾巴藏到身后,鼓着腮帮子瞪他。
周辞把鹤千川推到门口:“你丹房的顶还没修,再不回去,明日师父见了又要罚你抄门规。”
“哎别啊大师兄,我还没问她……”鹤千川被推搡着往外走,临出门时又回头喊,“小狐狸,我那有刚炼的糖丸,比大师兄买的桂花糖好吃!
想尝就来找我啊!”
门被关上,隔绝了他的声音。
周辞转身,见残月引正踮脚去够案几上的青岚剑鞘,小脸上满是向往。
月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像落了层细雪。
“想学剑?”
他问。
残月引猛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重重一点头:“想!”
周辞看着她那双映着月色的眼睛,忽然想起白日里她蜷在自己衣襟里的模样。
不过一夜之间,便从团小毛团长成了个灵动的孩子,还偏偏对剑道生出了兴致。
他拿起案上的青岚,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学剑很苦。”
“不怕!”
残月引挺了挺胸脯,小脸上满是认真,“娘说,成大事者,都要吃苦。”
周辞失笑,抬手将剑放回鞘中:“明日起,我教你识字。
等你再长些,若还想学剑,我便教你。”
残月引欢呼一声,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毛茸茸的尾巴又欢快地晃起来,扫得他手腕发痒。
窗外的残月渐渐西斜,竹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
周辞低头看着臂弯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狐狸,忽然觉得,这清玄山的日子,或许要比往常热闹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