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城市的胃肠,消化着废弃的硬件、淘汰的接口设备和被织网主流社会遗忘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铁锈和某种有机溶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维蜷缩在一处废弃通风管道的出口,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脊背。
公共织网的喧嚣在这里变得微弱而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污水。
他颈后的接口仍在隐隐作痛,那次强制的神经扫描留下了一道“静电幻痛”的后遗症。
他不敢再深度接入织网,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感官:视觉、听觉,还有在织网时代几乎退化的嗅觉。
伊莎贝拉·陈。
月球静海基地。
LX-07。
这些词在他脑中疯狂盘旋。
官方宣布她脑死亡,但那条警告信息显然是在那之后发出的。
要么是有人用她的身份作掩护,要么……她的意识以某种方式存活了下来,被困在了织网的某个阴影角落。
“需要帮忙吗,织网仔?”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李维猛地一惊,几乎要跳起来。
一个身影从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后面踱步出来。
那是个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隔热服,一只眼睛是浑浊的义眼,另一只则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他的颈后没有标准接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粗糙的、自制的数据端口,周围皮肤布满烧灼的疤痕。
“锈带”的居民。
他们被称为“断线者”,主动或被动地脱离了神经织网,生活在社会的夹缝中,依靠倒卖硬件和数据残渣为生。
李维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别紧张,”老人嗤笑一声,用一把磁性螺丝刀随意指着他,“看你那样子,皮肤太干净,眼神太慌,一看就是从上面光鲜世界掉下来的。
触发了净化协议?”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处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随你便,”老人耸耸肩,转身要走,“不过提醒你,‘清道夫’的巡逻队半小时一趟。
他们可不喜欢地盘上有未登记的‘新鲜垃圾’。”
清道夫!
李维听过这个名字,织网管理局外包的地下安保部队,专门处理“不方便公开”的脏活。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等等!”
李维叫住他,“你……你能弄到离线地图吗?
最老式的那种。”
老人转过身,那只义眼发出轻微的聚焦声。
“地图?
你要去哪?”
“找一个地方……和一个名字有关,‘Theta-7’。”
李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他别无选择。
老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凑近,几乎把脸贴到李维面前,压低声音:“你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
“一个……记忆碎片。”
老人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
“Theta-7不是地方,至少不全是。”
他最终说道,声音更低了,“那是‘织母’诞生前的旧时代网络代号之一,是硬件地址。
它指的是一组埋藏在城市地基下的原始光缆节点,是神经织网物理基础的备份路径之一。”
李维愣住了。
月球档案库的入口指引,怎么会是地球上的一个物理节点?
“其中一个节点入口,”老人用螺丝刀指向远处一个被废弃地铁站入口,“就在那下面。
但小子,我劝你别去。
那地方邪门得很。”
“为什么?”
“所有试图去‘挖掘’过去的人,最后都消失了。
官方说法是甲烷泄露或者结构坍塌。”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李维颈后的接口,“但‘断线者’之间流传另一个说法:那里是‘织母’的盲区,也是‘她’最警惕的地方。
靠近那里的人,会被‘静默’。”
静默。
这个词让李维不寒而栗,他想起了那条警告里的“失踪”。
但他没有退路了。
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和冰冷的扫描意识如同附骨之疽,催促着他。
“地图,代价是什么?”
李维问。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属牙齿:“你身上最不像织网仔的东西。”
几分钟后,李维用他那块昂贵的实体手表——前织网时代的古董——换来了一个巴掌大、屏幕布满划痕的离线手持终端。
里面存储着通往那个废弃地铁站节点的详细路径图,以及一片残留的数据。
“买一送一,”老人交易完成后迅速后退,仿佛李维是瘟疫,“这是几年前从一个倒霉鬼的残存接口里恢复的碎片,也是关于Theta-7的。
没人看得懂,也许你这织网仔能有点用。”
说完,他迅速消失在垃圾山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
李维打开那个数据碎片。
里面是一段极其混乱、充满干扰的音频,似乎录制于极度恐慌的状态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嘶哑地重复着一段扭曲的话:“不要相信……共识现实……代码是谎言……眼睛……月球的眼睛是空的……重复,月球的眼睛是空的!”
是伊莎贝拉·陈的声音!
李维几乎能肯定!
虽然比官方记录里的声音更加绝望和疯狂。
“眼睛是空的?”
这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困惑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月球基地、己故的天才、地下的节点、空洞的眼睛……这些碎片无法拼凑成一个合理的图画。
终端机的地图光标在闪烁,指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
身后远处传来了悬浮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鸣——清道夫的巡逻队。
李维深吸了一口充满铁锈味的空气,握紧了冰冷的终端机,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织母”盲区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