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阁：萨满怀里藏堆堆

周五的夜晚，永远属于酒精和音乐。

“拾光 livehouse”里，人头攒动，空气混杂着啤酒与荷尔蒙的黏腻气息。

唯有舞台上那几盏暖黄色的射灯，像疲惫生活里的温柔慰藉。

堆堆坐在高脚凳上，怀里抱着一把老旧的木吉他。

琴身上甚至能看到几道磕碰出的岁月划痕。

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颜色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落下，轮到他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轻声说：“下面这首，是萨满老师的《星落》。”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萨满的歌，是出了名的难唱，情感和技巧，缺一不可。

在这样一个小小的livehouse里翻唱，简首是自不量力。

堆堆没理会那些声音，只是闭上眼，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叮——”一声清越的弦音，像一颗石子投进喧闹的湖面。

原本嘈杂的场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嗓音随着吉他声流淌出来，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却又带着一丝被打磨过的沙哑。

“城市霓虹，闪烁又沉默，谁在人海，数着日落……”孤独感。

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的孤独感。

他唱的不是歌，是每一个在城市里漂泊的、孤独的灵魂。

角落的阴影里，光线几乎无法抵达。

萨满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高定西装，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手腕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助理低声提醒：“萨总，您要的资料查到了，这个驻唱歌手叫堆堆，是个音乐学院的学生。”

萨满像是没听见。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舞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银色的手机被他无意识地握紧，指节微微泛白，镜头无声地对准了舞台中央。

屏幕里，那个穿着廉价外套的年轻人，却仿佛在发着光。

歌曲进入副歌，情感层层递进，堆积到了顶点。

堆堆微仰着头，闭着眼，几乎将全部灵魂都灌注进了歌声里。

“星光落满怀，无人可替代——”唱到这一句时，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台下昏暗的人群，却在某个瞬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目光，锐利，专注，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侵略感。

堆堆的心猛地一跳，像被烫到一般，慌忙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吉他上。

指尖，却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个音符。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撞进了狩猎者的视野。

阴影里，萨满的喉结不合时宜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眼底的墨色浓得化不开，那股汹涌的惊艳，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这首歌，是他写的。

写的是他自己。

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另一个人的歌声里，听到比自己更深刻的孤独。

身旁的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的情绪波动，他试探着，压低声音问：“萨总，他的表现力很好，需要现在……过去接触一下吗？”

萨满缓缓收回了目光，指腹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再等等。”

那个突兀的错音，像一块无瑕美玉上崩开的裂纹，尖锐而刺耳。

堆堆的耳根瞬间烧成了一片滚烫的红。

他不敢再抬头。

视线死死锁在怀里的六根琴弦上，仿佛那是漆黑海面上唯一的浮木。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歌还没完。

僵硬了一瞬的手指，重新找回了节奏，将最后的尾奏温柔地、带着一丝诀别般的哀伤，缓缓倾泻出来。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抖着，消散。

全场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牛逼！

再来一个！”

“安可！

安可！”

先前那些质疑的窃窃私语，此刻被彻底淹没在山呼海啸般的热情里。

堆堆这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惶。

他对着台下，有些笨拙地、匆忙地鞠了一躬。

“谢谢。”

声音轻得像羽毛，瞬间就被喧嚣吞没。

他抱紧自己那把破旧的吉他，几乎是逃一般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了舞台。

自始至终，他都没敢再往那个角落里看上一眼。

阴影里，萨满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舞台侧面。

他手中的手机，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了录制。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他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旁边的助理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萨总，这孩子……是块璞玉啊！”

这是职业经纪人的本能，他仿佛己经看到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萨满没做声。

他慢条斯理地划开手机屏幕，指腹停留在刚刚录下的那段视频上。

封面，是少年仰着头，闭着眼，沐浴在暖光里的模糊侧影。

虔诚得像个信徒。

“他在这里的驻唱时间？”

萨满的声音很低，却轻易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助理早有准备，立刻回答：“只有周五晚上。

平时要上课，来这里是赚学费和生活费。”

“家境贫寒，天赋异禀。”

萨满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笑意未达眼底，淬着冰，带着几分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志在必得。

“萨总，那现在……？”

助理再次试探着问。

等待的时机，应该己经过了。

萨满终于站了起来。

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即便是在这拥挤的人群里也鹤立鸡群。

挺括的西装和强大的气场，让他像个误入贫民窟的君王，周围的人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去后台。”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要见他。”

…“拾光”的后台，狭窄、杂乱，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廉价香烟混合的味道。

堆堆找了个角落，把吉他靠在斑驳的墙上，自己则脱力地坐在一只旧音箱上。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伸出手，按住胸口，试图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

那个男人的眼神。

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太锋利，太具有侵略性，仿佛能穿透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看穿他藏在最深处的、卑微又执拗的灵魂。

“堆堆！

你小子今晚炸了啊！”

下一支乐队的贝斯手，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青年，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敢唱萨满的歌，还唱得这么绝！

有种！”

堆堆勉强扯出一个笑。

“涛哥，你别开我玩笑了。”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那扇破旧的后台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酒吧里的光线漏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紧接着，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点头哈腰的，是“拾光”的老板，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

“萨总，您这边请，这边请！

后台有点乱，您多担待！”

而被他恭敬地引着路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挺拔。

一身黑色的高定西装，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当他踏入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是他。

堆堆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刚刚逃出陷阱，却一头撞上猛虎的兔子。

萨满的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淡淡一扫，略过其他人，精准无误地落在了缩在角落的那个身影上。

西目相对。

这一次，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