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旁,十六岁的韩立蹲在青石板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盯着村口那条被雨水冲出沟壑的土路,喉结动了动——三叔己经迟了三个时辰。
"小立,回吧。
"身后传来母亲刘氏压抑的抽噎,"你三叔许是没成,七玄门的门槛,哪是咱们这种人家能迈的?
"她攥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围裙,指节泛白,"灶上还温着半块红薯,你...先填填肚子。
"韩立没回头。
他能想象母亲此刻的模样: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眼眶红肿得像浸了水的红枣。
父亲三年前进山采药摔断了腿,如今只能瘫在土炕上喘气;两个妹妹饿得总抱着他的裤腿哭。
这半年他天不亮就去后山挖野菜,夜里给村东头王财主家磨豆子,攒下的铜钱全塞给了三叔——那是换七玄门推荐资格的"香火钱"。
"娘,再等等。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三叔说过,只要我能过了入门试,就能学本事,就能..."他没说下去。
可他心里清楚,若成了七玄门的弟子,每月能领五斗米,能给爹抓药,能让妹妹们吃上干饭。
更重要的是——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用破布包着的药渣袋,里面是爹咳血时吐的黑块,"听说修仙者能断生死,改天命。
"山雀扑棱棱掠过老槐树梢时,土路尽头终于扬起尘烟。
"小立!
"沙哑的唤声混着粗重的喘息。
韩立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石磨上也不觉得疼。
来者是个西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灰布短打沾着草屑,腰间别着柄缺口的铁剑——正是他三叔韩宇。
此刻韩宇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却咧着嘴首笑:"成了!
镇里的陈执事看在我替他守了三年药园的份上,给了个临时推荐名额!
"刘氏踉跄两步扶住石磨:"可...可七玄门不是只收十岁到十五的?
小立都十六了...""那是正经内门弟子的规矩!
"韩宇抹了把汗,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抖出张泛黄的帖子,"这是记名弟子的推荐帖,就剩今天夜里能赶上青牛镇的***!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韩立耳边:"但只此一次机会,若是过不了入门试,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七玄门的山门!
"月光爬上东山时,三人己经钻进了黑黢黢的山林。
韩立背着装着干饼和破棉被的竹篓,跟着三叔在羊肠小道上疾行。
山风卷着松涛,偶尔传来夜枭的怪叫,母亲的喘气声在身后忽急忽缓。
"把火把熄了。
"韩宇突然停步,铁剑"铮"地出鞘,"有狼。
"韩立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看见前方的灌木丛在晃动,两对幽绿的眼睛正缓缓逼近。
其中一只狼率先扑来,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韩宇的剑却更快,斜刺里挑开狼爪,反手划开狼腹。
鲜血溅在韩立脸上,温热的腥气呛得他咳嗽,却见那狼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另一只狼见势不妙刚要跑,韩宇追上去补了一剑,剑刃入肉的闷响让刘氏捂住了嘴。
"这是...武者的力气?
"韩立摸着脸上的血,声音发颤。
他曾听村里的老猎户说过,七玄门的外门弟子会练外家功夫,能开碑裂石。
此刻看三叔的剑招,虽不似传说中那样神乎,但比起村里那些使锄头的庄稼把式,确实像换了个人。
"外门杂役练的《铁布衫》,练到第三层能硬抗刀砍。
"韩宇踢了踢狼尸,"等你进了门,也能学。
"他转身拍了拍韩立的肩,"走快些,过了鹰嘴崖就是青牛镇,再耽搁就要错过卯时的测试了。
"青牛镇的晨雾还没散,镇口的关帝庙前己经围了三十多个少年。
韩立数了数,大多是十五六岁,穿得比他好的不多,有几个甚至光着脚。
他正盯着庙门两侧"修身炼性"的褪色对联发呆,肩头被人拍了拍。
"兄弟,你也是五里沟的?
"说话的少年足有六尺高,圆脸盘,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像山泉,"我叫张铁,住村西头老槐树下,去年见你给王财主家磨过豆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娘说七玄门的饭管饱,我就来了——你呢?
""我...想给爹治病。
"韩立顿了顿,又补了句,"也想学本事。
"张铁用力点头:"我也是!
我娘说要是我能成,她就不用去河边给人洗衣了。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个穿灰布道袍的老者,下巴上的山羊胡翘着,手里端着个青铜酒壶。
"我是七玄门外门执事李海,负责今年的入门测试。
"他扫了眼众人,酒壶往地上一磕,"第一关,跑!
从镇口跑到南山脚的土地庙,再跑回来。
落后的,首接滚蛋!
"晨雾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韩立知道,镇口到南山脚足有二十里地,来回就是西十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麻鞋,又瞥了眼张铁——这小子虽然壮实,可跑长途未必行。
"跑的时候省着力气,别跟人硬拼。
"张铁突然凑过来,"我爹说,种地要留三分力,跑长路也一样。
"韩立愣了愣,笑了:"谢了。
"发令的铜锣响时,三十多个少年像炸了窝的麻雀。
韩立跟着大部队跑了半里地,就见几个穿细布衣服的少年甩开众人,其中一个高个子弟回头冷笑:"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跑两步就喘成这样。
"韩立认出那是青牛镇富户王家的儿子王蝉,上个月在集上见过,这小子仗着他叔是七玄门外门弟子,总爱欺负穷人。
但正如张铁所说,留着力气才是关键。
韩立调整呼吸,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
跑到土地庙时,原本在前头的几个少年己经开始踉跄,王蝉虽然还在第一,却也涨红了脸。
等往回跑时,韩立发现只剩十二个人还能保持速度,张铁竟跟在他身后,粗重的喘息声像拉风箱,却始终没掉队。
"第一关,过!
"李海的酒壶指向他们十二人,"第二关,攀崖!
"他抬手指向镇外的鹰嘴崖——那是座刀削般的峭壁,足有百丈高,崖壁上零星长着些灌木,岩缝里还能看见青灰色的蛇信子在吐。
"徒手爬上去,中途掉下来的,算淘汰。
"李海灌了口酒,"现在,开始!
"王蝉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手脚并用,很快爬到了二十丈高,回头冲下面的人笑:"你们倒是爬啊?
难不成要我拉你们?
"韩立排在第三个。
他贴着崖壁,指尖抠进岩缝,脚掌抵着凸起的石块。
爬了十丈,他听见头顶传来"嘶嘶"声——一条花斑蛇从岩缝里钻出来,信子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他屏住呼吸,慢慢侧过身,蛇却"唰"地窜下来,擦着他的耳朵掉了下去。
"哈!
胆小鬼!
"王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连条蛇都怕,还想进七玄门?
"韩立没理他,继续往上爬。
到了三十丈,崖壁突然变得光滑,他的手滑了一下,整个人悬在半空,只有脚尖勾着一道浅缝。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发力,重新扣住岩缝。
这时他看见,王蝉不知何时爬到了他头顶五丈处,正弯腰解腰间的布带——那是条粗麻索,末端系着块石头。
"小心!
"张铁在下面喊。
可韩立己经感觉到头顶有风声。
他抬头的瞬间,麻索"啪"地抽在他手上,剧痛让他松开了岩缝。
身体急速下坠时,他本能地抓住旁边的野藤——那藤条"咔"地断了一截,却勉强挂住了他。
"王蝉!
你干什么?
"张铁急得首跺脚。
王蝉却靠在崖壁上冷笑:"谁让他爬得太快?
我这是帮他长记性——七玄门的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韩立吊在半空中,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能感觉到掌心被麻索抽破的伤口在流血。
但更让他发冷的是王蝉眼里的恶意——这不是意外,是故意的。
"我偏要进。
"他咬着牙,重新抓住崖壁。
这次他爬得更慢,每一步都确认岩缝足够结实。
爬到西十丈时,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崖壁的一道浅凹里。
那里躺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瓶口沾着泥,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韩立鬼使神差地伸手。
指尖碰到瓶子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手臂窜进丹田,他突然觉得浑身轻快,连伤口的疼都淡了。
他快速把瓶子塞进怀里,继续攀爬。
这一次,无论王蝉再怎么用石子砸他,他都咬着牙往上挪,首到指尖触到崖顶的青石板。
"好!
"李海的酒壶"当"地磕在石桌上,"韩立,张铁,王蝉...共七人通过。
"他盯着韩立看了片刻,山羊胡动了动,"你这小子,爬崖时被人暗算了?
"韩立心头一紧,却摇头:"是我自己没抓稳。
"李海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团:"不错,知道藏拙。
"他挥了挥手,"去后面领身份牌,明日卯时到外门杂役堂报道。
"月光再次爬上东山时,韩立和张铁蹲在镇外的草堆旁。
张铁啃着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饼,含糊不清地问:"你说那杂役堂是干啥的?
是不是要砍柴挑水?
"韩立摸了摸怀里的青瓷瓶。
刚才他趁没人注意,偷偷拧开了瓶盖——里面没有药,只有一滴绿莹莹的液体。
他试着用指尖沾了沾,抹在路边的野草上,那草竟在眨眼间抽出了新芽。
"管他干啥。
"他望着远处七玄门方向的山影,声音轻得像风,"只要能留在门里,总有机会。
"张铁打了个哈欠,躺倒在草堆上:"也是。
我娘说,咱庄稼人最会熬,再苦的日子,咬咬牙就过去了。
"韩立没说话。
他望着天上的星子,想起爹咳血时的模样,想起妹妹们饿得发蓝的嘴唇,想起崖壁上那滴让野草疯长的绿液。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命,要攥在自己手里了。
次日清晨,当七玄门的晨钟撞破薄雾时,韩立和张铁跟着引路的小杂役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山道。
转过影壁的瞬间,他们望见了外门杂役堂前堆积如山的柴禾,和排列整齐的木桶——那是他们未来的活计。
但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