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根无形的灼热尖刺,从太阳穴蛮横地贯入,将大脑搅成一滩浆糊。
林恩的意识被这股剧痛从沉寂的黑暗中揪出,迎头撞进一场感官的洪流。
喉咙里是烈火灼烧般的干渴。
每一次呼吸,都灌入浓重到化不开的霉味,以及木头腐朽后特有的酸气。
胃里天翻地覆。
他狼狈地趴在床沿干呕,胆汁的酸涩与苦楚逆流而上,灼烧着他的食道。
这是哪?
他奋力睁开眼,视野被一层粘稠的模糊笼罩。
摇晃的天花板,陌生的木质纹理,布满陈年蛛网的横梁,墙角那一大片青黑色的霉斑,如同一块丑陋的胎记。
这里绝不是他那间堆满文献,空气中永远飘浮着旧书页与速溶咖啡混合气息的研究生宿舍。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化作锋利的刀片,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一个同样叫“林恩”的青年。
体弱多病,被家人视为累赘。
生活在一个名为“哈默尔恩”的小镇。
格林姆大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头痛欲裂,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在他颅内野蛮冲撞,疯狂撕扯。
上一秒,他还在感受图书馆日光灯的温度和键盘的敲击声。
下一秒,缠绕在这具身体挥之不去的低烧与饥饿感就成了全部。
巨大的认知错乱,从他喉咙深处逼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必须搞清楚状况。
林恩挣扎着从硬木板床上坐起,全身的骨头像被拆散后又被胡乱地拼凑回来,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
他扶着墙,脚步虚浮地走向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小木窗。
窗外,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霓虹鸣笛。
只有……“吱吱吱——!”
尖锐刺耳到能刮伤耳膜的啮咬与嘶叫,汇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
林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漆黑的点。
街道,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无数老鼠组成的,正在活体蠕动的灰色“河流”。
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肥硕的身躯彼此挤压、翻滚、攀爬,形成了一片覆盖万物的,不断起伏的灰色地毯。
石板路、木墙根、被掀翻的货摊……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被疯狂啃食。
他甚至看见一只格外硕大的灰鼠,正蹲在一辆倒塌的货车上,撕咬着一只散落的孩童布偶,将里面的棉絮和碎布扯得漫天飞舞。
一只老鼠顺着墙壁的缝隙爬了上来,隔着蒙尘的玻璃,用一双猩红的小眼死死盯住了林恩。
那不是野兽的眼神。
那是一种纯粹的、饥饿到扭曲的贪婪,一种将世间万物都标定为食物的绝对恶意。
腐烂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从窗缝中执拗地钻入,那气味浓郁得仿佛是活物,要钻进他的肺里筑巢。
“呕——!”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抑制,扶着窗台吐得昏天黑地。
也就在这时,脑海中最后的记忆碎片“咔嚓”一声,彻底融合。
他真的穿越了。
窗外这场恐怖的鼠灾,己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手脚失去温度。
他的学者大脑本能地开始分析:黑死病?
某种未知的生态灾难?
但这份理智,在看到那片蠕动的鼠海时,被碾得粉碎。
没有任何自然灾害,能催生出如此具有组织性和毁灭意志的生物狂潮。
民俗学研究生?
《格林童话》原典专家?
在这里,他连拧开一瓶罐头的力气都费劲。
在这种末日般的景象下,他活不过一个小时。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他理智的瞬间,胸口传来一阵突兀的灼热。
热度节节攀升,像有一块烧红的金属嵌进了他的皮肉,烫得他一个激灵。
林恩手忙脚乱地伸进怀里,掏出的东西却让他当场愣住。
一本笔记。
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亲手装订的《格林童话》原典研究笔记。
深褐色硬牛皮封面,边角己被摩挲得油光发亮。
这是他唯一从自己的世界带来的东西?
不,不对!
它在发烫!
笔记的温度高得吓人,几乎要将他的指尖点燃。
林恩想把它扔掉,却发现那本书死死黏在了手上,仿佛成了他身体延伸出的一个新器官。
“哗啦——”书页无风自动,疯狂翻动,发出干燥而急促的脆响。
最终,它停在某一页。
页面顶端,是德语花体字写下的标题——《Der Rattenfänger von Hameln》。
《哈默尔恩的花衣吹笛人》。
林恩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哈默尔恩……鼠灾……吹笛人……一个荒诞又恐怖的猜想在他脑中疯狂滋生,几乎要撑破他的头骨。
下一秒,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页面上,他亲手写下的注释文字,那些整齐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如蠕虫般扭动、模糊,像是被无形的水滴浸染、晕开。
紧接着,在标题的下方,一行行疯狂的笔迹缓缓浮现。
那字迹仿佛是用鲜血与墨汁混合而成,带着一股邪异、冰冷的能量,将他自己的注释野蛮地划掉、覆盖。
真相关键词:初级声波校准真相关键词:生物信息素陷阱林恩死死盯着那两行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脏倒流,冰冷而沉重。
作为一名现代学者,他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明白这两个词汇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声波校准?
利用特定频率的声音,测试并控制生物的行为。
信息素陷阱?
通过释放化学信号,标记区域,引诱或驱使目标。
这……这不是童话!
这是他妈的生物科技!
一种闻所未闻的、利用声波和信息素进行群体捕猎的未知技术!
窗外的鼠灾,根本不是什么天谴或厄运。
这是一场大型的、以全城生物为目标的……实验!
而这些老鼠,只是第一批小白鼠!
是用来调试设备、校准参数的消耗品!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心跳失速,眼前发黑,混乱的思绪和记忆碎片再次冲击他脆弱的神经。
他要疯了。
就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笔记上。
落在那些他亲手抄录的、熟悉的德语原文上。
“在哈默尔恩城里,出现了一大群的老鼠,它们是那么多,没过多久,就占领了城里所有的谷仓和民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阅读,那股撕裂大脑的剧痛竟奇迹般地平复下去。
狂乱的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稳。
这本笔记……能安抚他的精神。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不,故事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不是对吝啬市民的报复……这是一场狩猎。”
“一场……以整个城镇为猎场的狩猎!”
在这一刻,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和学者独有的、窥见真理的兴奋感,席卷了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看透真相的人!
就在这时——“快看!
有人来了!”
“是个穿花衣服的吹笛人!
天哪!
我们有救了!”
房门外,街道上传来镇民们死里逃生般的狂喜呼喊。
紧接着,一个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
那笛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穿透力,清晰地切开数万只老鼠的嘶鸣,精准地送入每个人的耳朵。
原本狂躁啃食的鼠群,动作在瞬间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停滞。
整齐划一。
林恩猛地抬头,脖子僵硬地转向窗外。
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了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
猎手,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