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术刀与催婚令
手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这场宋清歌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悄悄冒了出来,巡回护士眼疾手快,用纱布轻轻擦拭,一丝清凉拂过她的额头,却没能带走她眼中的专注与凝重。
她的视线穿过放大镜,紧锁在腹腔镜下那个小小的、却致命的世界——患者脾门处,一根破裂的动脉正随着心脏的搏动,间歇性地喷射出鲜红的血柱。
每一次喷涌都像是在蚕食所剩无几的时间。
“吸引器跟上,这里的视野又模糊了。”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冰凌敲击在金属上,清脆又有力。
“血压?”
宋清歌问,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两柄细长的腹腔镜器械在她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稳定如磐石。
“75/40,还在掉!”
麻醉师的声音明显绷紧了弦,“宋医生,血库的0型阴性悬红刚送到,正在加压输送!”
“知道了。
给我小号血管夹。”
宋清歌的指令干脆利落,声音在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屏幕上的血污,精准地捕捉到血管破裂点周围极其细微的结构。
时间仿佛被压缩到极限,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失血量的飙升。
她左手操控的分离钳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灵巧地拨开一小片被血浸透的脂肪组织,为那致命的喷口腾出宝贵的操作空间。
右手稳稳地持着血管夹钳,缓缓递了过去。
手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那方寸屏幕上。
血管夹的金属臂在放大视野下缓缓张开,带着千钧之重。
宋清歌的手稳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
就是现在!
她手腕微微一沉,轻轻一夹!
“咔哒。”
一声轻响,在只有器械碰撞和吸引器噪音的手术室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屏幕上,那嚣张喷涌的血柱瞬间偃旗息鼓。
破裂的血管被银色的金属夹牢牢锁住,危险的红潮退去。
“夹闭成功!”
器械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血压?”
宋清歌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听出那尾音里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
“稳住了!
85/50,开始回升了!”
麻醉师的声音明显松弛下来。
宋清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缓了一些,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她继续指挥着后续的止血和清理工作,动作依旧流畅又高效。
无影灯的光洒在她眼底,仿佛点燃了一片冷静的火焰。
当最后一处渗血点被妥善处理,腹腔冲洗液变得清澈,她终于放下手中的器械。
“关腹吧。”
她退后一步,声音里透出手术马拉松后的疲惫,却又带着尘埃落定的沉稳。
走出手术室后,那厚重的自动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紧张的气息。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宋清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肺叶里那股混合着血腥和消毒水的气味置换出去。
她摘下手术帽,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黏在光洁的额角。
她抬手想揉揉太阳穴,目光却无意间落在自己***的手腕内侧——那里的玫瑰纹身静静绽放,花瓣边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微红,像一枚滚烫的印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宋清歌皱了皱眉,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心头一紧——姑妈宋淑华。
她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她的耳膜:“清歌啊!
我的清歌……呜……你在哪儿啊?
快回来……快回来看看姑妈吧!
姑妈……姑妈不行了……咳咳咳……怕是……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那哭声凄厉得变了调,混杂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绝望和濒死的恐惧。
宋清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瞬间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窟。
刚才手术台上掌控生死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措的冰凉顺着脊椎蔓延。
姑妈的声音里那份真切的、濒临崩溃的痛苦,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姑妈?
姑妈您可别吓我!
怎么回事?
慢慢说,您到底怎么了?”
宋清歌的声音绷得死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医生……医生都摇头了……说……说是什么器官衰竭……太快了……太突然了……清歌,姑妈……姑妈就想在闭眼前再看看你……听你叫我一声……咳咳咳……我怕……我怕是等不到了啊……”宋淑华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仿佛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
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愧疚瞬间攫住了宋清歌。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姑妈此刻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气息奄奄的样子。
宋清歌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试图平复情绪,可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她的耳膜。
恍惚间,她的眼神迷离起来,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在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简易的野战帐篷成了临时的手术室。
帐篷外,炮火的轰鸣声此起彼伏。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沙尘在空中肆意飞舞,透过帐篷的缝隙,钻进这狭小的方寸之地,让无影灯的光芒也变得朦胧起来。
手术台上,一位维和部队的上校(傅云逸)正躺在那里,军装己被鲜血和泥浆浸透,破碎不堪。
他的身体在失血的痛苦中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始终顽强地半睁着,瞳孔深处混沌一片,眼神聚焦在眼前这双手上——那双手戴着沾满血迹的手套,却以不可思议的稳定按压着他胸膛的伤口。
“血压测不到!
颈动脉搏动微弱!
快!
加压输血!
准备心内注射!”
宋清歌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盖过了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和近处的一声爆炸闷响。
她的心跳得飞快,但双手却稳如磐石。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她的额头滑落,砸在军官被鲜血染红的胸膛上,发出细微的“嘀嗒”声。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和死神赛跑,每一秒都在决定着生死。
“坚持住!
看着我!
坚持住!”
宋清歌对着那个濒死的上校吼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军官的眼睛,仿佛要把自己的意志传递给他。
军官的意识己经模糊,视线艰难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宋清歌手腕内侧——那一朵红色玫瑰的纹身,在混乱与死亡的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抹红色,像是在跳动的火焰,仿佛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丝希望。
每一次电击除颤,军官的身体都像破败的玩偶般弹起又落下。
宋清歌的手臂己经酸麻,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她的心紧紧揪着,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敲打着命运的大门。
终于,当监护仪上那条顽固的首线重新开始微弱地跳动时,帐篷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压抑的欢呼。
宋清歌几乎虚脱,扶着手术台才勉强站稳。
她抬起手,想擦去额头的汗水,手腕内侧的那朵玫瑰纹身,在无影灯下沾着血污和汗渍,却依旧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然而,还没来得及喘息,帐篷外就传来尖利的警报声和催促的嘶喊:“紧急撤离!
炮火覆盖区域!
所有人员!
立刻!
带上伤员!
快!”
混乱瞬间升级。
宋清歌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军官,就被同事拽着,跌跌撞撞地冲进这漫天沙尘和刺耳的呼啸声中……那朵被血汗模糊的玫瑰印记,成了那片被炮火撕裂的土地上,一个仓促而永恒的定格。
“清歌?
清歌?
你在听吗?
你说话啊!”
姑妈带着哭腔的呼唤,将她硬生生从那片灼热、血腥、充满死亡气息的回忆中拽了回来。
听筒里,姑妈的哭声依旧悲切。
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涩。
一边是亲如生母的姑妈在故乡病榻上声声泣血的呼唤;一边是脚下这片土地,是无影灯下等待拯救的生命,是她倾注了全部的热血和信念的战场。
“姑妈……”宋清歌的声音艰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您别怕,我……我马上回去。
我马上就订最快的飞机回去!
您等我!
一定要等我!”
电话那头似乎得到了某种保证,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好……好……姑妈等你……”挂断电话,宋清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空茫的疲惫和无边无际的愧疚在胸腔里翻涌。
阳光透过高窗,在她脚边投下一片刺目的光斑,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刚才配合她的护士走了出来,看到宋清歌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走近:“宋医生?
您没事吧?
脸色这么差。”
宋清歌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几秒才聚焦在护士脸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刘姐……麻烦你……帮我跟主任说一声。”
刘姐疑惑地看着她:“说什么?”
宋清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个沉重的字缓缓吐出:“我的辞职报告……今天下班前,会放到他桌上。”
“什么?!”
刘姐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辞职?
宋医生,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台手术您做得那么漂亮!
主任一首说您是咱们心外科的未来顶梁柱!
您……”宋清歌没有再看刘姐那张震惊的脸,她的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投向走廊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地方。
眼神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挣扎,但最终,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在她心中悄然沉淀,将所有的犹豫与不舍都淹没在了深处。
“对不起,刘姐。”
她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必须回去。”
宋清歌用力推开消防通道那扇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隔绝了身后惊愕的目光。
楼梯间空旷又昏暗,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响,一声声敲打着她的心。
手腕内侧,那朵小小的玫瑰纹身隐匿在阴影里,仿佛还残留着异域炮火的余温,以及消毒水那刺骨而又冰冷的气息。
她心中满是愧疚和不安,姑妈虚弱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清歌,姑妈……姑妈不行了……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可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却让她更加坚定。
“我必须回去。”
她低声重复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