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的婚礼上,我以证婚人的身份出席,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司仪在台上妙语连珠,
调侃新郎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银河系,才能在今生娶到这么好的姑娘。
满堂宾客哄堂大笑。我坐在主桌,也跟着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我衰老的脏器。其实,那个拯救她的人是我。
我用了整整三条命,换她这一世安稳无虞。聚光灯下,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光里,
对我这个所谓的“忘年交”点头致谢,眼神清澈又陌生,像极了我们初遇时,她歪着头,
好奇地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样子。只可惜,时光的洪流冲刷了一切。如今的我,
只是一个她漫长生命里,连名字都变得模糊的过客。01“程默,你再不快点,
等会儿就只能在外面听个响了!”舒窈在前面回头催我,
音乐节入口处的彩色灯带在她明媚的脸上一扫而过,流光溢彩。她的声音被巨大的音浪淹没,
混杂在人群的喧嚣里,却像一颗精准制导的子弹,不偏不倚地砸进我心里。
那是2015年的夏天,一个闷热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夜晚。
空气里弥漫着青春荷尔蒙、廉价啤酒和劣质烤肠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我和舒窈挤在汹涌的人潮里,像两尾被冲上沙滩、拼命挣扎的鱼。她紧紧拽着我的手腕,
纤细的指尖滚烫,仿佛要把她所有的兴奋和期待都传递给我。“来了来了,我的祖宗!
”我用身体护着她,尽力为她隔开身边横冲直撞的人群,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湿透,
黏腻地贴在T恤上。舒窈是舞蹈系的系花,名副其实的那种。
追她的人能从南校门一直排到北操场,还能拐个弯。这些人里有开着跑车的富二代,
有才华横溢的学生会长,还有荷尔蒙爆棚的体育生。可她偏偏选了我,一个美术系画画的,
没什么钱,性格还有点闷。用她的话说,叫“确认过眼神,是我要pua的人”。
我们是在一堂极其无聊的马哲公开课上认识的。我为了躲避教授的催眠魔音,
悄悄溜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刚一坐下,旁边的她就递过来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是她用圆珠笔速写的一幅素描,一个愁眉苦脸、发际线堪忧的教授,画得惟妙惟肖。
旁边还配了一行娟秀的字:老师,这班上的,我真的emo了。我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昏昏欲睡的课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因为这一声笑,
我们成了朋友。后来,又从一起蹭饭的“饭搭子”,顺理成章地升级成了恋人。
今晚的这场音乐节,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民谣乐队的告别演出。为此,她念叨了小半年。
舞台上的主唱留着一头邋遢的长发,抱着吉他,声嘶力竭地吼着那首我们都烂熟于心的歌。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台下的舒窈,和成千上万的歌迷一起大声合唱,
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我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上,
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哭什么,你又不会错过我。”我贴着她的耳朵说。
她转过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盛满了揉碎的星光。她踮起脚尖,
在我唇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嘴唇上,尝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是眼泪。
演出在午夜十二点准时结束,人群开始像潮水般退场。我们头顶上方的巨型照明钢架,
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电流声,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我们从侧面走,那边人少一点。”我拉起舒窈的手,
想避开最拥挤的主出口。她点点头,像只温顺的小猫,乖巧地跟在我身后。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这片混乱的场地时,头顶的那个照明钢架,那个重达几百公斤的钢铁怪物,
其中一个连接处突然爆出一团绚烂的火花。紧接着,是螺丝松动、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钢索,应声断裂。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我只来得及回头看她最后一眼。她的脸上还带着演出结束后意犹未尽的兴奋和满足,
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降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惊恐,瞳孔骤然收缩。
我看到周围的人群发出凄厉的尖叫,像受惊的鸟群一样四散奔逃。
我看到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黑色阴影,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她纤细的身体当头砸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左手手腕上,
那块从我记事起就戴着的古旧电子表,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那是一块造型古朴的电子表,表带像是长在了我的皮肤上,无法摘下,也无法关闭。此刻,
表盘上那些冰冷的、从不变化的数字,开始疯狂地倒退,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一个从未有过的、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涌入我的脑海。我几乎是出于本能,
毫不犹豫地伸出颤抖的右手,狠狠地,逆时针转动了那枚从未转动过的表冠。我在心里,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呐喊。“以我十年寿命为代价,让时间倒流。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心脏处炸开,如同潮水般席卷我的四肢百骸。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
在疯狂地穿刺我的骨髓和灵魂。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舒窈那张惊恐的脸在我瞳孔里,
碎裂成无数闪烁的光点。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坠入无尽的黑暗。02再次睁开眼,
我正躺在大学宿舍那张熟悉的、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窗外的阳光正好,
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友“胖子”正在Dota开黑,
机械键盘被他敲得噼啪作响,嘴里还骂骂咧咧。“中路那个菜逼,会不会玩!会不会玩!
”“默哥,醒啦?赶紧的,下午还有高数课,那个老妖婆最喜欢随机点名了,你悠着点。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环顾四周。熟悉的床铺,熟悉的舍友,
墙上还贴着我刚入学时买的科比海报,少年科比的笑容灿烂依旧。我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那个人,黑发浓密,眼神清澈,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还是二十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我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是音乐节的前一天。
我回来了。我冲出宿舍,像个疯子一样,不顾路上行人诧异的目光,
拼命地往舞蹈系的练功房跑。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怕,
我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一个濒死前的美梦。直到,隔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舒窈。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练功服,身姿挺拔,
正在做着拉伸动作,像一只骄傲而优雅的黑天鹅。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
连她额角的发梢,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她还活着。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推开练功房的门冲了进去,不顾其他女生诧异的目光,
径直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她紧紧地、死死地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柔软又温暖,
带着运动后淡淡的汗味和熟悉的体香。这一刻,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程默?你发什么疯?”舒窈被我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用力地推着我,
声音里满是惊愕和不解。我这才如梦初醒。现在的时间点,在这个被重置过的世界里,
她还不认识我。我慌忙松开她,心脏狂跳不止,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想把她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刻进骨子里。“同学,你谁啊?有病吧?”舒窈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揉着被我抱疼的胳膊,眉头紧紧皱起。旁边几个跳舞的女生也围了上来,对我指指点点,
眼神像在看一个变态。“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我狼狈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
在众人的注视下,落荒而逃。原来,逆转时间的代价,不仅仅是十年的寿命。
还有她关于我的一切记忆。在她的世界里,程默这个人,已经随着时间的重置,
被彻底抹去了。我们那段刻骨铭心的相遇,相知,相爱,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我一个人,
像个可悲的傻瓜,记得所有的事情。我站在练功房外,透过玻璃窗,
看着她和朋友们笑闹着收拾东西离开,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像一个笨拙的导演,策划着一场新的“偶遇”。
我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她所有课程的安排,每天都像个跟踪狂一样,
准时出现在她会出现的教室,然后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假装在看书。实际上,
我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第二天下午,还是那堂无聊到让人发指的马哲公开课。
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教室,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坐在了我们“上辈子”相遇的那个位置上,
手心里紧张得全是汗。舒窈和她的室友踩着上课***走进了教室。她们径直走向最后一排。
她拉开了我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和“上辈子”的开场,一模一样。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几乎要停止呼吸。我屏住呼吸,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等待着那张画着愁眉苦脸教授的纸条递过来。可是,没有。一分钟,十分钟,
一个小时……一直到下课***响起,那张开启我们故事的纸条,都没有出现。
她全程都在认真地听课,做着笔记,甚至没有偏过头看我一眼。我搞砸了。
因为我的刻意为之,某些命运的细节,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我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
垂头丧气地收拾好东西,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学楼。“同学,等一下。”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像天籁一样,从背后传来。我猛地回头。看见舒窈小跑着追上我,手里拿着我的那本素描本。
“你的东西忘了。”她把本子递给我,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好奇地看了一眼封面,
“你是美术系的?”“嗯,我叫程默。”我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叫舒窈。”她笑了,
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你画得真好,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好几眼。
”我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能量,重新开始剧烈地跳动。
03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次追逐。这一次的追求,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
也更加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就像一个拥有攻略的玩家,
在名为“舒窈”的游戏里,游刃有余。我知道她喜欢喝三分糖去冰的杨枝甘露,
知道她吃火锅时最讨厌别人把香菜放进清汤锅里,
知道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背后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在她的朋友们看来,
我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舒窈百科全书”。舒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程默,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认识我很久很久了?”她窝在我们出租屋的沙发里,
一边往嘴里塞着我刚给她洗好的草莓,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我正在画架前给她画画,闻言,
手里的炭笔在画纸上顿了一下。“可能……上辈子就认识了吧。”我转过头,
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她撇了撇嘴,丢过来一个“就知道贫”的眼神。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继续在画纸上勾勒她的轮廓。这间我们一起租下的小公寓,并不大,
但墙上已经挂满了我的画。每一张画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她。灯下安静看书的她,
在阳台笨拙地给多肉浇水的她,窝在沙发里像小猫一样睡着的她,
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翩翩起舞的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整个世界,
都只剩下一个舒窈。我们像所有校园里最普通的情侣一样,过着平凡又甜蜜的日子。
我会骑着那辆破旧的二手单车,载着她穿过大半个城市,
只为了去吃那家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麻辣烫。她也会在我熬夜赶稿的时候,
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我,不吵不闹。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我活在巨大的幸福和同样巨大的恐惧里。
我刻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会发生危险的场合。那支已经解散的民谣乐队,
后来又奇迹般地举办了重组巡演,舒窈兴奋地拿着票想让我陪她去,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推掉了。任何有大型器械、人员密集、存在安全隐患的活动,
我都把她看得紧紧的。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小心,就能对抗那该死的命运。
可我忘了,命运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地给人致命一击。毕业后,
舒窈凭借出色的专业能力,进入了一家顶尖的舞团,成了一名专业的舞者,事业蒸蒸日上。
而我,依旧是个没什么名气,靠接一些零散插画稿勉强糊口的穷画手。我们之间的差距,
在走出校园后,被迅速地拉大。为了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我开始拼命地接稿,没日没夜地画,
像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身体的过度透支,加上第一次逆转时间留下的后遗症,
我的身体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衰老。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
鬓角也开始出现刺眼的白发。我对着镜子,看着那张比同龄人憔ें悴苍老许多的脸,
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无边的恐慌。舒窈也很快发现了我的不对劲。“程默,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白头发也多了好多。”她坐在床边,满眼心疼地抚摸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强颜欢笑,“没事,最近压力有点大,熬夜熬的。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我怕她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我们的争吵,
也毫无征兆地变得越来越多。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总是阻挠她去参加一些重要的演出,
那些演出明明是她事业更上一层楼的绝佳跳板。“程默,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好?”她站在客厅,红着眼眶对我嘶吼。我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我怎么可能不希望她好?我只是怕她出事,怕得快要疯了。我怕那些我无法预知的危险,
会再一次,以另一种方式,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可这些话,我一句都说不出口。那天,
她接到了一个去外地参加全国舞蹈大赛的机会,如果能拿到名次,她就能一飞冲天,
成为舞团的首席。我看着她兴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心里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
喘不过气。我的直觉,我那被预演过的死亡所磨砺出的直觉,疯狂地向我报警。不能让她去。
“舒窈,别去了,好不好?算我求你。”我拉着她的手,
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为什么?程默,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没有理由,我就是感觉不好,感觉很危险。”“感觉?
又是你那该死的感觉?”她猛地甩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这是我的事业,我的梦想!不是你的附属品!
”“你的梦想比你的命还重要吗?”我终于没能忍住,也吼了出来。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们……分手吧。
”她说完这句,决绝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门外冰冷的雨里。04舒窈还是走了。
我给她打电话,一遍又一遍,听到的都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发微信,
对话框里孤零零地躺着我发出去的几十条信息,旁边只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她把我拉黑了。
我颓然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墙上挂着的那些画,画上她灿烂的笑脸,
此刻每一张都在无情地嘲笑我的无能和失败。不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我猛地站起身,
在网上买了最近一班飞往她比赛城市的机票,抓起外套就冲向了机场。
瓢泼大雨让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瘫痪,交通彻底拥堵。我坐在出租车里,
看着窗外纹丝不动的车流长龙,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给这辆车插上翅膀。车里的收音机里,
交通广播的女主播正用她那甜美又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着实时路况和新闻。
“……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受暴雨恶劣天气影响,
由本市飞往S市的CA3857次航班,在起飞时不幸遭遇鸟击,导致双侧引擎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