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走的那天,天阴得厉害。我刚把江廷楠挑货郎担的绳子缝补好,
正想回娘家送些新做的鞋面。江廷楠也是镇上的,我跟他刚成婚半年,
他家与我娘家离得不远,我便经常过来娘家串门。刚走到巷口,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辰,嫂子总会坐在院门口纳鞋底,见了我老远就喊“瑾朝”。可那天,
却静悄悄的,透露着一股死寂。1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隙,我拉起门环敲了敲,没人应答。
心想,不应该啊,家里都是谨慎之人,人不在应该锁门的。“嫂子?”我扬声喊了句。
没人应。只有堂屋的门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黑漆漆的阴影。心惴惴不安。
我快步冲进去,脚刚跨过门槛,视线就被房梁上吊着的人影钉住了。是廖氏。
她穿着件赤色的褂子,裙摆垂在半空。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手里的布包惊掉在地上。“嫂子!
”我扑过去,想够到她的衣角,却被凳子绊了个趔趄。她的脸对着我,眼睛闭着,脸色发紫,
看得人头皮发麻。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手忙脚乱地搬来凳子,
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去解那根粗麻绳。绳子勒得很紧,我的手指被磨得生疼,眼泪不住往下掉。
“嫂子你醒醒啊……”我好不容易把嫂子放下来,哽咽着,“你看看我,
我是瑾朝啊……”她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怎么叫都没反应。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有些奇怪。
她贴身的肚兜,不见了。嫂子是极讲究的人,就算天热,也断不会***肚兜。我正发愣,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江廷楠。他挑着货郎担跟了过来。“瑾朝,怎么了?
”他的声音隔着院墙传来。“廷楠,快,快叫人!”我终于哭出声,
“嫂子她……嫂子她没气了!”2江廷楠闻言冲进堂屋,脸都白了。他比我镇定些,
先探了探廖氏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最后重重闭了闭眼。“我去叫大哥和娘,
”他扶着我的肩膀,声音发颤,“再去隔壁找张大哥,让他去趟邻镇,报给廖家亲家。
”我点点头,脚却软得站不住。江廷楠咬咬牙,把我扶到椅子上坐好,转身就往外跑。
他的货郎担还扔在院里。没过多久,哥哥牧瑾怀先回来了。他刚从镇上收完账,
手里还攥着钱袋,一进门看到这场景,钱袋啪地掉在地上。“婉儿!
”他扑过去抱住廖氏的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哥哥和嫂子感情极好,当年嫂子嫁过来时,
彩礼都是哥哥跑了三个月商队才凑齐的。我看着哥哥的背影,心痛得不行,喘不过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母亲田氏也回来了。她去地里摘了些青菜,篮子还挎在胳膊上,
看到躺在地上的廖氏,手里的篮子顿时掉在地上,青菜滚得满地都是。
“我的儿啊……”母亲瘫坐在地上,哭得几乎晕厥。再后来,廖家亲家也来了。
廖老爹一进门就给了哥哥一巴掌,骂他没照顾好女儿。哥哥没躲,红着眼眶任由他打。“爹,
是我没用……”乱哄哄的直到日入才消停。又派人去报告官府,仵作来验了尸,
说确实是自缢,脖子上的勒痕符合,身上没有打斗伤,也没有被玷污的痕迹。
家里的钱箱锁得好好的,铜板银元一分没少。廖老爹抹着眼泪,叹了口气:“罢了,
这孩子自从小柱子没了,就没真正笑过,怕是熬不住了……”小柱子是嫂子的儿子,
去年冬天得天花没了,才一岁多。那之后,嫂子就像丢了魂,
整日坐在小柱子的空摇篮旁发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走不出丧子之痛,才寻了短见。
3嫂子下葬那天,下了点小雨。我跪在坟前,看着黄土一点点盖住棺木,眼泪止不住。
她不仅是我嫂子,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学绣花,一起给母亲捶背,她教我纳鞋底,
我教她唱小曲。小柱子没了之后,她夜里总做噩梦,哥哥外出跑生意时,都是我陪着她睡。
她还跟我说,等过了这阵子,就再给我绣个鸳鸯肚兜,贺我和廷楠早生贵子。可现在,
人没了。送葬的人都走了,我还跪在那里不肯起来。我此时已经哭累了,
呆呆地看着墓碑“廖婉”二字。江廷楠蹲下来,把我揽进怀里:“回去吧,天凉。”“廷楠,
”我抓住他的衣袖,已经冷静了几分,声音发哑,“你不觉得嫂子死得蹊跷吗?
”他顿了顿:“你是说……”“那日我发现嫂子没穿肚兜,”我咬着唇,“还穿了娘的衣服。
”那日太伤心,我只注意到她没穿肚兜,今日细细想来,她那日还穿了母亲的衣服,
以我对嫂子的了解,她从***别人的衣服。江廷楠皱起眉:“会不会是……慌乱中穿错了?
”“不会,”我摇头,“嫂子最讲究这些,就算是临死前,也断不会乱来。”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才低声说:“或许……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好,
”他叹了口气,“现在人都下葬了,再追究这些,怕是会让大哥和廖家亲家更伤心。
”他说得没错。可思来想去,我总觉得不对劲。嫂子不是个软弱的人。小柱子没了,
她虽然天天哭,却从未说过要寻死。一个半月前我来的时候,她还跟我说,等秋收了,
想跟哥哥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母亲也很是伤心,我留在娘家几天,
陪伴母亲。她像是被抽走了魂,整日坐在床边发呆,饭也吃不下几口。
哥哥更是把自己关在房中,几乎不出门。家里的气氛很压抑。我试着跟母亲提起嫂子的衣服,
母亲却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什么衣服?我不记得了……”看着她憔悴的样子,
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4半个月后,
江廷楠要去十几里外的邻镇进货。他说带我一起去,散散心。我想着家里实在闷,就答应了。
路上要经过一个叫李家坳的村子。走到村口时,江廷楠停下来喝水。
我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歇脚,无意间抬头,瞥见村口最东头那户人家的二楼。阁楼的窗户开着,
一根竹竿伸出来,上面晾着几件衣裳。最显眼的,是一件水红色的肚兜。针脚细密,
上面绣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廷楠,你看。”我指给他看,“那女子倒是大胆,
肚兜也敢晾在外面。”江廷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是春花家。
”“春花?”“嗯,”他点点头,“她男人前几年病死了,就她一个人过。
”“看着不像正经人。”我随口道。江廷楠笑了一下:“何止不正经,我没娶你之前,
我哥跟她男人交好,我常跟着去串门。”“后来怎么不去了?”“那女人……”他顿了顿,
“太水性杨花,跟村里好几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她男人不管?”“管不住,
”江廷楠摇摇头,“后来她男人大概是气出了病,不到一年就没了,自那以后,
我哥就不让我再跟她家来往了。”我“哦”了一声,目光又落在那件肚兜上。
越看越觉得眼熟。“廷楠,”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看那肚兜上的蝴蝶,是不是有点特别?
”他仔细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怎么了?”“那蝴蝶翅膀上,是不是有两个小黑点?
”我眯起眼睛,还真是。一般绣蝴蝶,翅膀都是纯色的,很少有人会特意绣两个黑点。
心里咯噔一下。嫂子绣过件水红色的肚兜,上面的蝴蝶翅膀上,就有两个小黑点。
那是她独创的绣法,说是这样显得蝴蝶更活泛。“不可能吧……”我喃喃自语。“怎么了?
”江廷楠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嫂子……嫂子就有件这样的肚兜,我也有,
只不过我的是藕粉色的。”我的声音有些发颤,“针脚,蝴蝶,还有那两个黑点,都一样。
”江廷楠的脸色也变了:“你确定?”“确定,”我点头,“那件肚兜是嫂子亲手绣的,
她之前绣了两件,自己一件我一件。”“会不会是……巧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不是跟你说过,嫂子死的时候,身上就没穿肚兜。”江廷楠眉头又皱起来。“瑾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