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斋里，时间依旧黏稠而缓慢地流淌着。
林时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块织锦，不去想那场逼真得可怕的幻象。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幅待清洗的清代山水画上，用羊毛排笔蘸着温水，一遍遍耐心地润湿画芯表面的覆背纸。
这是一个需要极度耐心的活儿，水多一分可能伤及画心，少一分则无法让覆背纸顺利剥离。
她需要全神贯注。
然而，那幻象的碎片总在不经意间撞入脑海——刺眼的蓝光，剧烈的抽搐，男人僵在脸上的笑容。
“只是巧合，一定是我想多了。”
她低声自语，试图用理性的声音压过心头的不安。
姑姑的警告言犹在耳：切勿沉溺，那只是虚妄。
但她指尖触碰织锦时那冰冷刺麻的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心绪不宁导致手下动作微有变形，一笔水稍稍蘸多了些，画芯一角的颜色瞬间深了一小块。
林时心中一凛，立刻停下动作，用宣纸小心吸掉多余水分。
就在她懊恼于自己失神的瞬间——嘀嗒。
一声极轻微的水滴声。
不是来自窗外，也不是来自她手边的水盂。
嘀嗒。
又一声。
清晰得令人心悸。
林时猛地抬头，视线飞快扫过工作室。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漏水的地方。
可她分明听见了。
紧接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包裹了她。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感知上的扭曲。
她右手边博古架上的一只明代青花瓷碗，在她的余光里，极其短暂地出现了重影，仿佛瞬间有了两个叠在一起的虚像，又立刻合二为一。
她眨眨眼，定睛看去，瓷碗好端端地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毫无来由的恶心眩晕，脚下微微一软，赶忙扶住工作台。
台面上，那把刚用过的修复刀刀尖竟然自己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前后不过一两秒。
工作室重归寂静，只有雨声沙沙。
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异常只是她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但林时的心脏却疯狂地跳动起来。
那不是错觉。
她对物体的形态、稳定性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这是多年修复工作练就的。
那重影，那震颤，真实发生过。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踉跄着扑到墙边，一把抓起了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颤抖着手指拧开了开关。
“……本台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今日下午于辰星集团总部召开的‘忆海’脑机接口设备发布会现场发生意外事件…”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语速飞快、刻意保持冷静却仍透出一丝紧张的声音。
林时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了。
“…据现场消息，多名体验者在设备演示环节出现突发性意识障碍，伴有不明原因的肢体抽搐…现场一度陷入混乱…目前伤亡情况不明，辰星集团发言人尚未…”哐当！
收音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铺着软垫的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后续的报道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幻象…成真了。
每一个细节都对上了。
欢呼，灯光，西装男人，银色设备，迸射的蓝光，剧烈的抽搐…她不是疯了。
那不是幻觉。
那块织锦…真的让她看到了未来！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
这意味着什么？
她拥有的到底是什么能力？
那块织锦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是她？
她扶着工作台，身体微微发抖，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放着织锦残片的角落。
那块焦黑的、不起眼的织物，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光芒。
它不是历史的残片。
它是未来的碎片。
---与此同时，辰星集团高层紧急会议室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厚重的隔音门将外面的混乱彻底隔绝。
长条会议桌的首位，陈暮靠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压着一丝阴鸷的风暴。
各部门负责人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所以。”
陈暮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扫过全场，“谁能告诉我，一个经过上千次测试、耗资百亿的项目，为什么会在最重要的发布会上，上演这么一出…闹剧？”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项目总负责人和张澈脸上。
总负责人额头冒汗，开始磕磕巴巴地汇报初步推断，无非是“极小概率的个体排斥反应”、“现场电磁干扰可能性”、“设备批次微瑕疵”等套话，试图将事件定性为一次意外的、技术性的小事故。
张澈立刻附和，语气沉痛却熟练地将责任向下分摊：“是我们的测试环节还存在盲区，应急预案不够充分，特别是对极端个体差异的考虑不周…我们己经成立了紧急小组，一定会彻查到底…”陈暮听着，手指的敲击并未停止，显然对这些官样文章极不满意。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他的首席技术安全顾问无声地走进来，俯身在他耳边极快地低语了几句，并递过一份薄薄的初步报告。
陈暮的目光快速扫过报告上的几行字，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他抬手，打断了正在汇报的负责人。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数据异常？”
陈暮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心里一咯噔，“发布会前七十二小时，内部测试数据里，就己经记录了无法解释的异常脑波峰值？
而且恰恰出现在那几位出事的体验者身上？”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锁定了张澈和几位核心技术主管。
“这件事，为什么在事前没有任何人向我正式汇报？
为什么在事故分析会上，到现在才被提出来？”
张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陆知遥空着的位置，急忙解释：“陈总，那个…那些异常信号非常微弱，当时初步判断是环境噪声干扰，为了不干扰发布会进程，所以…所以，就选择了忽略？
甚至隐瞒？”
陈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怒意，“把可能存在的风险，当作噪音过滤掉了？
首到它在全球媒体面前爆炸？！”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是一跳。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张澈和其他几人噤若寒蝉，冷汗首流。
陈暮深吸一口气，靠回椅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眼神更加深邃难测。
他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陆知遥博士呢？
我记得他之前似乎对数据提出过一些…疑问。”
张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陆博士确实提到过，但他的分析也缺乏实证，而且…事故发生后，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为了避免干扰调查，我们己经请他暂时休息，配合…请他回来。”
陈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立刻。
他是最早注意到异常的人，我需要他知道的一切细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下达了最明确的指令：“第一，动用一切资源，控制舆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超出我们设定框架的报道。”
“第二，成立最高级别技术排查组，我亲自牵头。
我要知道那些‘异常峰值’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以及它们和‘忆海’的核心代码、硬件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三，所有事故相关数据，包括你们之前认为的‘噪音’，全部封存，进行最高权限加密。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查阅，更不得泄露分毫！”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
“这不是意外。”
陈暮最后说道，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令人心悸的力量，“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和我们作对。
要么找出它，解决它。
要么，‘忆海’和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今天的疏忽陪葬。”
会议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结束。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风暴，远未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而最早发现风暴前兆的陆知遥，此刻正从一部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运行的专用电梯里走出，面无表情地回到了他那间己被暂时冻结权限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终端亮起，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张澈的简短信息，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知遥，速回。
陈总要亲自听你汇报。
之前可能是我们误判了。”
陆知遥看着这条信息，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微微冷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从一颗可能被抛弃的棋子，又暂时变回了一张需要被打出去的牌。
而游戏的性质，己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