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渡，你还是这么傻。
我看着他抚上我脸颊的手，那只被穿骨钉死死钉在岩壁上的手，此刻竟挣脱了束缚。
可代价是，他掌心那个贯穿的血洞正泊泊流出黑色的血，每一滴都带着足以腐蚀神魂的冥渊气息。
然而，他的指尖却是温热的，一如第一世，他为我挡下万千神罚，轻抚我眉心时那般。
天地间那无数的哭泣声，并非幻觉。
它们源自这神殿之下被镇压的万千怨灵，也源自他神格中被囚禁的，属于墨昭的残魂。
它们在为我悲鸣，也在为他哭泣。
“傻，才好。”
我泪水决堤，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若我不傻，第一世怎会信你，第二世怎会寻你，这一世……又怎会来渡你？”
我反手握住他淌血的手掌，将渡灵术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银色的光辉不再是柔和的治愈，而是化作了霸道无比的银色烈焰，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向他眉心那道象征着“囚爱之咒”的黑纹烧去！
“换我困住你”——这并非一句空话。
渡灵术，渡人渡己，亦可……锁魂！
“吼——！”
墨夜昭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他赤金色的双瞳中，冥火与神光剧烈交战，整个人剧烈颤抖，带动着贯穿他身体的其余八道锁链哐当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滚开！
晚渡，你滚开！”
他眼中的哀求与疯狂交织，属于墨昭的意志在咒印的压制下奋力挣扎，“这咒印与我的神格相连，强行剥离，你会和我一起魂飞魄散！”
“那便一起！”
我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血光再盛，以身为契，以魂为引，将我与他的气息死死绑在了一起。
我看见了，在那银色烈焰的灼烧下，咒印的真相被一层层剥开。
那不是简单的束缚，而是一张用爱意编织的，最恶毒的网。
每一次他对我产生杀意，咒印便会万倍放大他对我的爱意，让他痛不欲生。
每一次他想对我吐露真相，咒印便会锁紧他的喉咙，让他只能说出伤人的话语。
每一次他试图挣脱封印，咒印便会让他预见我被黑暗吞噬的未来，让他自己将自己钉得更深！
冥渊玄，好一个冥渊玄！
他不是要杀了墨昭，他是要用我作饵，用爱为笼，将这位曾经光芒万丈的战神，折磨成一个永世不得解脱，只能在爱与恨的夹缝中哀嚎的疯子！
“别白费力气了，帝姬。”
殿外的玄雾终于按捺不住，那团黑雾翻涌着，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讥讽，“这‘囚爱之咒’乃是冥渊玄大人以自身一缕心头血所下，除非他死，否则无解。
你这样做，只会加速他的崩溃，让他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冥奴。”
我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墨夜昭痛苦的面容。
我知道他在忍，忍着咒印带来的灵魂撕裂之痛，也忍着想要将我推开的本能。
“墨昭，”我的声音从未如此平静，也从未如此坚定，“你看着我。”
他颤抖的眼睫掀开，那双混乱的赤金瞳眸对上我的视线。
“第一世，你为我挡下神罚，神格崩碎。
你说，无悔。”
“第二世，我为寻你转世，踏遍三千世界，耗尽神元。
我说，值得。”
“这一世，你堕入冥渊，被囚万年，是为了护我魂魄不散。
那么……”我一字一顿，银丝从我魂脉中疯狂涌出，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烙印上那八根漆黑的锁链，“换我为你魂飞魄散，又有何妨！”
我的血，我的魂，我的一切，都化作了渡灵术的燃料。
碎玉在我掌心灼热滚烫，那段被我刻意回避的记忆，此刻再也无法阻挡。
墨昭堕落的画面，不是我看到的，而是他亲手撕碎那缕神魂时，灌入我记忆中的！
他要我恨他，要我怕他，要我永生永世不再靠近他！
可他错了。
那被撕碎的神魂，看似消散，其实早己化作最微小的碎片，融入了我的魂脉之中！
这三世轮回，我能活下来，我能重修渡灵术，靠的根本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他用自己神魂的碎片，为我铺就了一条回家的路！
而此刻，这些沉寂了万年的神魂碎片，在我的渡灵术和我决绝意志的感召下，苏醒了！
嗡——！
我的魂脉不再是震颤，而是发出了嘹亮的剑鸣！
银光之中，点点碎金升腾而起，像黑夜里亮起的星辰。
它们呼应着我，也呼应着锁链尽头那个痛苦的灵魂。
“这是……神魂共鸣？”
玄雾的声音第一次透出了惊骇，“不可能！
他亲手撕碎的神魂，怎么可能重聚！”
“因为你根本不懂。”
我冷笑，银发无风自舞，眼底再无一丝软弱，只剩下神明般的威严与决绝，“有一种东西，凌驾于神魔之上，连天地法则都无法磨灭。”
那就是爱。
也是……执念！
“破！”
我厉喝一声，所有碎金光点汇聚成一股洪流，随着我的渡灵银焰，狠狠地轰向了其中一根锁链！
咔嚓——！
一声清脆的、宛如琉璃碎裂的声响，响彻整个地宫。
那根贯穿着墨夜昭左肩的锁链，应声断裂！
“噗！”
墨夜昭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但那声痛苦的嘶吼却没有发出。
他只是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不再流出黑血，而是开始弥漫出淡淡的金色神辉。
他的眼中，赤色的冥火褪去了一丝，金色的光芒明亮了一分。
“有……有效？”
我心中一喜，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
强行催动神魂共鸣，几乎抽空了我刚刚修复三成的魂脉。
“帝姬！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玄雾彻底暴怒了。
它不再观望，黑雾瞬间暴涨，化作一只巨大的鬼爪，携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阴风，朝我当头抓来！
它要打断我！
“你的对手，是我！”
就在那鬼爪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只见墨夜昭，那个刚刚还被咒印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竟用他那只被钉在岩壁上的右手，硬生生扯断了穿透掌骨的骨钉，带着淋漓的血肉，一把握住了那根断裂的锁链！
他以链为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向了那只鬼爪！
黑雾被抽得西分五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整个地宫都在震动，碎石如雨般落下。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依旧被七根锁链缚着，长发凌乱，浑身浴血，却像一尊挣脱枷锁的魔神，挡在了我的身前。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嘶哑到极致的声音低吼：“晚渡……快走！
我快……控制不住了！”
他每说一个字，眉心的黑纹就加深一分，眼中好不容易亮起的金光再次被冥火吞噬。
他为我挡下这一击，付出的代价是让咒印的反噬变得更加狂暴。
他还在推开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走？
我怎么可能走！
我强撑着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将渡灵术凝聚于指尖。
“墨昭，我不会走。
我说过，这一世，换我来。”
我看着他宽阔却在剧烈颤抖的背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你的魂是我的，你的痛苦……也是我的。”
“我要破了这咒，断了这锁，让你亲眼看看，我晚渡，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你身后，需要你用一切来保护的帝姬了！”
我的话音落下，他紧绷的背影猛地一僵。
玄雾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声音怨毒无比：“狂妄！
就凭你现在的残魂之力，还想破除冥渊玄大人的咒印？
再打断一根锁链，你的魂魄就会彻底崩解！”
“是吗？”
我微微勾起嘴角，我缓缓摊开左手，掌心之中，那枚我一首紧握的碎玉，不知何时己经化作了齑粉。
但在那片玉粉之下，一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金色光芒，正在缓缓亮起。
那不是我的力量，也不是墨昭的神魂碎片。
那是……第一世终焉，墨昭将我封入渡灵阵前，除了烙入我心脉的神魂，还悄悄藏入我手中的……他的本源神力！
这才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玄雾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瞬间失声，黑雾剧烈地翻腾起来，充满了恐惧。
而墨夜昭，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这一次，他眼中的疯狂与痛苦尽数褪去，只剩下无尽的震撼与……疼惜。
那张与墨昭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完整地露出了属于墨昭的温柔。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别傻。”
我却对他灿烂一笑，倾尽所有，将那道尘封了万年的本源神力，引向了我的魂脉。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下一刹那，金光冲天而起，将整个漆黑的地宫，照耀得宛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