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竹院烛影黑暗的竹林在月亮的照射下有了一丝光明,散落的月光像被打碎的银箔,
一片一片贴在青石板上。风穿过竹梢时带着呜咽,混着廊下烛火的噼啪声,
把正房的影子拉得老长。青禾垂首立于紫檀木案前,玄色道袍的袖口轻轻蹭过案沿,
带起一缕陈旧的油墨香。案上摊开的卷宗边缘已经发脆,
"东海鲛祸"四个字被朱砂圈了三道,墨迹深得像要渗进木头里。
国师枯瘦的手指落在"十七艘渔船失踪"的注脚上,指节突出如老竹的结节。
"望渔村的老渔民说,那些船不是被浪卷走的。"国师的声音混着竹涛,
像从陈年陶罐里倒出来的清水,"他们在礁石缝里捡到过船板,上面有齿痕,比鲨鱼的宽,
比鲸鱼的深。"他抬眼时,烛火在他眼窝的阴影里跳了跳,
"更要紧的是那些鳞片——银蓝色,边缘泛着青芒,沾了血的地方,三天能让石头烂出洞来。
"青禾握紧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的北斗七星纹被摩挲得发亮。她指尖划过第七颗星的位置,
那里嵌着一小块月光石,是十二年前国师把剑交到她手里时镶上去的。
"弟子记得《镇邪录》里说,鲛人族鳞片带毒的,多是深海怒鲛,性凶戾,喜食生人。
""你记性不错。"国师从袖中摸出个锦袋,倒出三枚龟甲。甲片上的裂纹像冻住的河,
纵横交错地织成网,"但这次的鲛祸,不只是'凶戾'二字能说清的。
"他用指尖敲了敲龟甲,"你看这裂纹,冲了紫微宫,又缠上了太液池——人间的皇族,
怕是被卷进来了。"青禾眉心微蹙。她六岁那年被国师从妖兽肆虐的乱石村带回时,
半条腿已经被狼妖咬得见了骨。国师用桃木钉镇住妖气时,曾对她说:"妖物最擅攀附,
人间的富贵权势,从来都是它们的饵。""您是说......""永安公主。
"国师的声音沉了沉,"半年前在御花园失踪三日,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寝殿里。
宫人说她窗台上总摆着个琉璃盏,里面盛着东海的海水,夜里还会对着海水说话。
"他把一卷绢布推过来,朱砂画的符咒在烛火下泛着红光,"这是缚妖索的画法,
用鲛人胆汁混着朱砂调的墨,遇水不化。你带十二名弟子去东海,既要除鲛祸,
也要查清楚——公主的变化,到底和那些鲛人有没有关系。"青禾接过绢布时,
指尖被符咒的热气烫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雪天,国师在府里的桃树下钉狐妖。
那狐妖化着白发老妪的模样,被桃木钉穿透心口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砸在雪地上洇出一个个小坑。后来她偷偷去看,那些泪珠子竟在雪地里冻成了透明的冰,
里面裹着小小的、像人一样的影子。"记住。"国师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对妖物不可有半分怜悯。它们的眼泪是淬毒的糖,它们的情话是勾魂的网。
你是国师府的弟子,手里的剑要护的是人间安宁,不是妖的情长。"青禾屈膝行礼,
玄色衣摆扫过青砖地,带起细微的声响:"弟子遵命。"走出正房时,月光正好落在桃树上。
十二年了,那棵桃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极艳的花,只是树下的泥土总带着点洗不掉的腥气。
青禾摸了摸剑鞘上的月光石,石面冰凉,映出她眼底的一点迷茫——妖的眼泪,
真的都是假的吗?第二章 望海残村三日后,东海之滨的望渔村。
海风裹着咸腥味扑在脸上时,青禾终于明白"鲛祸"二字背后藏着多少死寂。
晒场上的渔网烂成了破布条,被风卷着缠在木桩上,像上吊的人影。
十几艘木船歪歪扭扭地泊在滩涂,船底的海藻绿得发黑,扒着船板不肯撒手,
远远看去像一群趴在尸体上的虫。"师姐,这里连只狗都没有。"二师弟赵衡拎着个空水桶,
眉头拧成了疙瘩,"村里的人呢?"青禾没说话,只是往村子深处走。泥地上的脚印很杂,
有赤脚的,有穿鞋的,还有些奇怪的痕迹——像鱼鳍拖过的印子,带着湿漉漉的腥气。
走到村口的晒谷场时,她停在一个歪倒的草垛前,草垛下露出半只绣着鲤鱼纹的鞋,
鞋口沾着暗红的血。"小心!"她猛地拽住要去碰鞋子的赵衡,指尖捏了个清心诀。
金光落在草垛上时,草叶簌簌发抖,露出底下压着的半截人骨,骨头上覆着层银蓝色的鳞片,
边缘的青芒还在微微跳动。赵衡倒吸一口冷气:"是鲛人干的?""不止。"青禾蹲下身,
用剑鞘拨开草叶。骨头断面很整齐,不像是被撕咬的,倒像是被利器斩断的。更奇怪的是,
骨头旁边还扔着个竹编的鱼篓,篓里装着几颗圆滚滚的珍珠,最大的那颗有拳头大,
表面蒙着层雾气。她伸手去碰那颗大珍珠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珍珠表面的雾气散开了,竟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明黄色宫装的女子,正坐在水边垂泪,
发髻上的金凤钗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这是......"赵衡凑过来,
"像是宫里的人?"青禾收回手,珍珠上的人影立刻淡了下去。她想起国师说的永安公主,
想起那些盛着海水的琉璃盏。"先找地方落脚,等夜里再说。
"他们在村西头找到间还算完好的渔家小院,院里的石桌上还摆着半碟没吃完的咸鱼,
已经硬得像石头。赵衡生火时,青禾翻了翻屋里的木箱,找到本泛黄的账簿,
上面记着渔民出海的日子,最后一页停在三个月前,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鱼形,
旁边写着"深海有歌声"。"师姐,你看这个。"负责警戒的师妹林晚跑进来,
手里举着块破布,"在海边礁石上捡的,上面有字。"破布是上好的锦缎,
边缘被海水泡得发糟,上面用金线绣着半个"安"字。青禾摸了摸绣线的质地,
指尖沾到点黏腻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是东海特有的龙涎香,
寻常渔民绝不会用这种香料。夜幕降临时,海面上飘来歌声。那声音起初很轻,
像有人在耳边呵气,带着海水的潮湿。后来渐渐响起来,清越得像玉石相击,
每个字都像裹着蜜,顺着耳朵往骨头里钻。赵衡最先不对劲,
他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眼神发直地往门口走,
嘴里喃喃着:"阿爹的船回来了......""结阵!"青禾猛地拔剑,
桃木剑上的北斗七星纹骤然亮起。她咬破指尖,将血点在赵衡眉心:"醒!
"血珠渗入皮肤时,赵衡打了个寒颤,猛地后退一步:"师姐,
我刚才......""是鲛人幻术。"青禾扬声喊道,"北斗阵,起!
"十二名弟子迅速列成阵形,指尖同时捏诀。金光从他们掌心涌出,在院墙上织成一张大网,
歌声撞在网上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热油溅进了冷水里。网面上浮现出无数细碎的人影,
都是些面色青白的渔民,正伸长了胳膊往网外爬。"师姐,礁石那边有动静!
"林晚指着海面。月光下,几十条银蓝色的鱼尾在浪里翻涌,像一群被惊动的蛇。
最前面的那只鲛人正拖着艘木船往深海游,船头绑着个昏迷的老汉,
正是白天在草垛下发现的那截人骨的主人——村里的老渔民王伯。青禾足尖一点,
踏着院墙上的金光跃了出去。桃木剑划破夜空时,带起一道淡青色的剑气,
直劈向那只拖船的鲛人。"放开他!"剑气落在鲛人尾鳍上时,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那鲛人痛得嘶吼一声,银蓝色的鳞片簌簌脱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肉。它猛地回头,
露出张年轻的脸,眼瞳是浑浊的灰蓝色,嘴角还沾着暗红的血。
"人类......偿命......"它嘶吼着扑过来,尖利的指甲直取青禾咽喉。
青禾侧身避开,剑脊打在它后颈。鲛人软倒的瞬间,她瞥见它腰间挂着个贝壳,
贝壳里塞着块碎布——和林晚捡到的锦缎是同一种质地,上面绣着半个"永"字。就在这时,
礁石后传来一声怒喝:"敢伤我族民!"一道黑影踏着浪尖而来,墨绿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
他上身***,胸口覆着层细密的银蓝色鳞片,腰间悬着枚玉佩,
玉佩上的凤凰纹章在月光下格外刺眼——那是只有皇家宗室才能佩戴的标记。青禾剑锋一转,
直指他心口:"你掳掠渔民,可知罪?"男子嗤笑一声,指尖弹出三道水箭。
水箭带着腥气撞过来,青禾挥剑格挡,金光与水箭相撞的地方炸开漫天水雾。"罪?
"他的声音像冰锥,"你们人类盗我族龙珠,杀我族幼崽,把鲛人胆当药引,把鳞片炼法器,
这又是什么罪?"水雾散去时,青禾看见礁石后藏着些影影绰绰的鲛人,
其中几个怀里抱着小小的鲛卵,卵壳上布满了裂痕,像是被利器砸过。
最前面的老鲛人眼窝是空的,只剩两个黑洞,
正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还我孩子......"就在此时,礁石后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青禾瞥见一抹明黄的裙角,像朵开在礁石上的迎春花。那女子正被两个鲛人护在身后,
发髻歪在一边,金凤钗的流苏垂在脸颊上,沾了点海水。她的手指紧紧抠着礁石,指节泛白,
指甲缝里全是泥。"阿澈,别打了。"女子突然扑到男子身前,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是我自愿跟你回来的,放了他们......求你了。
"被称作阿澈的男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鳞片轻轻蹭过她的皮肤,像是在安抚,
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珠珠,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
和刚才的戾气判若两人,"还记得去年桃花宴吗?你掉进太液池,是我救了你。那时你说过,
会信我。"青禾的剑顿在半空。她想起三天前在国师府翻到的卷宗,
上面写着:永安二十三年三月初七,永安公主于御花园太液池失足,为一白衣少年所救,
少年旋即失踪,遍寻无果。第三章 桃花旧梦永安公主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她望着阿澈的眼神里,有恐惧,有不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被潮水漫过的沙滩,
乱七八糟地堆着些贝壳和石子。"可你是鲛人......"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父王说,妖物的话都是假的,他们靠近皇族,只为了吸食龙气。""假的?
"阿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的腥气,"那你窗台上的琉璃盏,装的是谁给的海水?
你袖里藏的半片鲛鳞,又是谁刻的名字?"永安公主猛地攥紧了袖口,肩膀微微发抖。
青禾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圈淡青色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印子边缘还沾着点银蓝色的粉末——是鲛人鳞片磨成的粉。"去年桃花宴,
你为什么会掉进太液池?"阿澈的声音沉了下去,"是淑妃身边的太监推的你,对不对?
他说你挡了二皇子的路,留不得。"永安公主的脸色更白了。
青禾想起卷宗里的另一段记载:永安公主生母早逝,由淑妃抚养,却素来不和。二十三年春,
二皇子被册封为太子后,永安公主曾多次在宫中受辱。"我那时刚化形,上岸采珠,
听见你在池边哭。"阿澈的声音放柔了些,像退潮时的海水,"你说你想看看真正的海,
说宫里的太液池太浅,像口棺材。"他抬手抚过永安公主的鬓发,
指尖的鳞片特意收了锋利的边缘:"我带你去了东海的浅滩,你说喜欢珊瑚礁的颜色,
说比宫里的牡丹好看。你还说,等你及笄,就求圣上放你去海边封地......""阿澈,
别说了!"永安公主突然捂住耳朵,泪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礁石上,"啪嗒"一声,
凝成了颗圆润的珍珠。青禾的喉头有些发紧。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藏经阁翻到的《东海异闻录》,里面说:鲛人族若对心上人动情,
对方的眼泪便会化为珍珠,珠身越圆,情意越真。"妖言惑众!"赵衡的怒吼突然炸响,
他举着剑冲过来,"公主殿下,这鲛人定是用了幻术迷乱您的心智!待弟子斩了它,
为您驱邪!"阿澈猛地将永安公主护在身后,靛蓝色的眼瞳里燃起怒火:"幻术?
"他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纵横交错的疤痕。最狰狞的那道从锁骨一直延伸到小腹,
边缘翻卷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开过,"这也是幻术?""阿澈!
"永安公主扑上去按住他的伤口,指尖沾到点暗红的血,"你疯了!
""这是为你取化形丹时,被幽冥海的巨鲨咬的。"阿澈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
"那丹要在月圆夜取,需鲛人用心头血养足三百年。我闯进去时,守丹的老鲛说,
要化形丹可以,得留下半副骨架......"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