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野去世的第7年。飞机转高铁再转大巴,这里是他的家乡。细雨无声落下,
墓碑上“烈士秦野之墓”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你眼睛生疼。1明明已经七年了,
可剜心剔骨的痛楚,却和他刚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不是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吗?
为什么有些伤口,反而在岁月里溃烂得越深。雨势渐大,寒意钻进骨髓。
今天是你和秦野的生日,曾经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让你天真又热烈地许下誓言,“既然同生,
那便共死。”但秦野急切捂住你的嘴,后半句终究没有说全。那时的他,
眼神里满是你曾看不懂的担忧。“生日快乐,秦野。”你轻声说,
声音在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空荡。接着模仿他的语气,低低回应自己,“生日快乐,汤暖。
”你努力回想他是怎么叫你的名字的,
声调、停顿、尾音里的温柔……却发现自己越来越想不起来了。恐慌攫住了你,比雨水更冷。
2准时登上前往西南的飞机,你在他的遗愿清单上,打上最后一个勾。默默在心里说,
“秦野,你要的千山万水,我都替你走遍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来找你了?”再度睁眼,
你站在明亮宽阔、莫名让人心生敬畏的大厅。恍惚间,
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剧烈的颠簸、刺耳的警报、惊慌的尖叫、氧气面罩的脱落……是了,
飞机失事。你忽然笑了,眼泪同时滑落。老天待你不薄,竟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你。
若是自己主动选择离开,秦野在另一个世界定要生你的气。为什么认定这里是地府呢。
大概是因为他消失后,你便信了神佛——除了祈祷,你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护他周全。
那些没有他的日夜,你求了又求。后来他回来了,满身是伤,却毕竟回来了。
你以为神明终于听见了你的声音。
可秦野的内脏、骨头、腿、耳朵、眼睛……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躺在病床上,
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握着他冰凉的手,你的心仿佛被撕裂,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你哭的不能自已,但仍坚信他会好起来。但他没有。他太累了。3很快,
一个形似牛头、面目却并不狰狞的人引你走进一间静室。阎王端坐椅上,马面静立其侧。
她声音温柔,带着神明的疏离与公正:“此次空难乃天界疏漏,吾等会予每位亡者补偿。
你有三个选择:一、重入轮回,上万种人生与物种可选,前尘尽忘。二、返回人间,
延续你原本的阳寿,直至自然终结。三、回到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但无法改变任何既定事实,最终你仍会于此空难中逝去。”你毫不犹豫,
声音干涩却坚定:“我选三。”阎王微微一愣,随即轻笑:“有趣。
你是今日最快做决定的一个。”4再睁眼,是熟悉的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家里常用洗衣液的淡香。你猛地侧过头,摸过手机:凌晨三点。
秦野就睡在身边,呼吸平稳深沉,胸膛轻轻起伏。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
真实得让你瞬间屏住呼吸。你捂住嘴,生怕一丝声响会惊醒这易碎的梦。指尖颤抖着,
极其缓慢地抚过他的眉骨、眼睫、鼻梁、嘴唇……一遍又一遍,像盲人阅读珍宝。
这种触手可及的幸福,巨大得让你陌生。你贪婪地凝视着他,
想把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韵律,都刻进记忆最深处,烙在灵魂里。
失去他的痛苦从未减轻分毫,可关于他的记忆,鲜活的细节,
却在七年孤寂的时光里一点点磨损、模糊。这比痛苦本身更让你害怕。眼睛越来越涩,
你终于控制不住,蹑手蹑脚下床,躲进卫生间,蜷缩着抱住双腿,压抑地抽泣,
全身止不住地剧烈发抖。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和危险,秦野从不让你留他的照片。
烈士陵园墓碑上那张,还是他警校时期的证件照,青涩得让人心疼。刚刚,
那张脸就在你面前。5泪水模糊中,你想起上一世的昨天刚接到母亲的电话。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冷漠,提醒你弟弟要买房了,首付还差不少。
“你男朋友不是警察吗?总能有点积蓄吧?你们暂时又不结婚,先帮帮你弟弟。
”看着镜子里瘦骨嶙峋的自己,你义正言辞地拒绝,“秦野的钱是他拿命换的津贴和工资,
不是给弟弟买房的。”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尖锐的斥责,说你白眼狼,
找了个男人就忘了娘家人。你默默挂了电话,你的亲生母亲,甚至不知道你的爱人已经去世。
但你早已清醒,见过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人,能毫不犹豫分清爱和不爱。秦野教你什么是爱,
如何学会被爱,以及——什么是家。他是你唯一的港湾,而现在,
你回到了这个港湾还在的时候。6没过多久,卫生间门被轻轻打开。秦野睡眠一向警醒,
尤其是在家以外的地方。但在家里,在你身边,他总会睡得沉一些。见你蹲在地上,
蜷缩成一团,他的语气柔软的厉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怎么了小暖?
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真的是秦野的声音,清晰、真实,带着毋庸置疑的关切,
落进你耳里像久旱逢甘霖。你咬住嘴唇,不断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越哭越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将你轻轻抱起,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伸手在洗漱台上铺好干毛巾,把你放上去坐着。你低着头,徒劳地用手背拼命擦眼泪,
却怎么都擦不干。他心疼地望着你,揉揉你的头发,把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接着轻轻握住你的手腕,不让你再折磨自己,“好啦,我来擦,你乖乖坐好。”边说着,
边用柔软的纸巾一点点帮你拭去泪痕。“做噩梦了吗?”秦野继续耐心询问,你只能点头,
顺势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
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胸膛的震动——这些漫长岁月里你最先遗忘,
也最拼命想记住的东西。失而复得,本该高兴的。可你却哭得更凶,眼泪滚烫,
浸湿他的睡衣。是难过,也是开心。是七年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思念,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这感觉,比开心还要开心,比难过还要难过。7秦野轻轻拍着你的背,等你缓过来一些,
才低声问,“梦到什么了?嗯?”他声音低沉,柔得让人心碎,
“什么梦把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暖吓成这样。”你顶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回应他,
“梦见……你在前面的路口等我,可我……却怎么也跑不到你身边。
怎么跑都够不到你……”这已经是你所能说出的、最轻程度的噩梦了。上一世,
你就常做噩梦。没有他确切消息的日子里,
你总梦见影视剧、小说里那些关于卧底的残忍画面,
或是社会新闻中关于毒贩的恐怖描述……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心跳急促得像是要蹦出胸腔。失眠成了常态,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都仿佛一次又一次在无尽的黑暗里提前经历失去他。直到……梦成了真。医生后来告诉你,
秦野被救回来时,身体和精神濒临崩溃,
多远超常人想象的暴行:剔骨、剜肉、杀人、砍肢……每一个词都离你平静的生活那么遥远,
却又因为发生在他身上而变得无比真切,每一个字都像刀扎在你心上。
为了更懂他经历了什么,你去找那些极端猎奇的科普文章和纪录片来看。越看越是浑身发冷,
越是痛到无法呼吸。你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8秦野揉揉你的头发,将你搂得更紧,
下巴抵着你的发顶。“傻不傻。”他的声音又轻又软,
开口说着你听过最温柔的承诺——“不用你跑。站着别动,等我来找你就好。”“嗯,
知道啦。”你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模仿着这个时间点,
那个尚且乐观开朗、未觉察到离别残酷的汤暖。双腿缠上他的腰,他稳稳托住你,
将你抱回床上。在他怀里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你却舍不得睡了。时隔七年,
再次听着他的呼吸,重回心安的感觉。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你默默数着他的睫毛的。原来,
一个夜晚竟可以这么长,长到可以在他怀里停留这么久。你太幸福,太珍惜,
也太怕一闭眼再睁开,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逼真的梦。天光渐渐亮起,秦野生物钟很准,
想轻轻起身去做早餐,你却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秦野,不要走好不好,
再躺五分钟……”你嘟囔着,只敢这样说出真心话。秦野笑了笑,握住你的手吻在掌心,
轻声回应,“好。”或许是真的放松下来,或许是***绪起伏太大,眼皮沉重得厉害,
你终于扛不住,阖上了眼。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人想轻轻抽走胳膊,你又下意识拽住他,
不断往他温暖的怀里蹭了又蹭。“小暖老大,申请上个厕所。”秦野哑着嗓子,
带着无奈的笑意。你这才松开手,含糊应道:“准了。”“遵命!
”他声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轻轻吻了下你的额头才起身。9这样的黏糊日子过了几天。
直到这天下午,刚挂掉闺蜜岚岚的电话,你继续整理从原公司寄回的最后一批私人物品纸箱,
没留意秦野比平时早回来了。他站在书房门口,
看着你从纸箱里拿出来的离职证明和同事们送的告别礼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汤暖。
”他很少连名带姓叫你,“你什么时候辞职的?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心里一慌,
手里的相框差点掉地上。你没想到这么快被发现,本想找个更合适的时机慢慢说的。
“我……我就是想换份工作,正好有时间多陪陪你。”你试图轻描淡写。
“陪我用得着辞职吗?”秦野语气严厉,带着被你排除在人生重大决定之外的挫败和心疼,
“你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吗?汤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牺牲!
”你突然有些委屈和生气,口不择言,“牺牲?
我只是想在你不知道还能留多久的时间里多看看你!这算什么牺牲!
难道要等你躺在医院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再后悔吗?”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你惊恐地捂住嘴,心脏狂跳。秦野眼神复杂地看着你,里面有震惊、疑惑,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医院?小暖,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
”你无法解释,低着头,眼泪涌了上来。秦野看你哭了,所有火气瞬间被浇灭,
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心疼。大步走过来,将你紧紧搂进怀里,语气懊悔,“对不起,
我不该吼你。我只是……只是怕你后悔,是我不好。”“不,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你在他怀里哽咽,“我只是害怕……秦野,我真的很害怕。”你无法说出害怕什么。
他叹了口气,吻你的发顶,“别怕,有我在。工作的事……没关系的,以后想工作了再说。
但答应我,以后任何事,都要跟我商量,我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你的事,好吗?
”你在他怀里用力点头。争吵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你们都太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光,
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在赌气上。10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秦野已经去上班了。
你下意识一动,却察觉身下异样。掀开被子——血渍早已渗透床单,深浅交错。你睡得太沉,
竟毫无察觉。急忙扯下床单,却见床垫上也染了一片红。脑中嗡的一声。
工作后的秦野睡眠极浅,只有在家才能睡得沉。你慌忙起身,安慰自己染得不多,还能补救。
拿纸巾吸、打水刷……光腿跪在地上擦了许久,腿都麻了,痕迹却还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你强忍住恶心——自从知道秦野的经历后,你就再也闻不得血味。
擦不干净了。腰酸得厉害,你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11不知何时,秦野出现在门口。
“熬夜小猫醒啦?看我带了什么?”他提起手中的袋子,是你最爱的烧烤和馄饨。香味扑鼻,
你却毫无胃口。下一刻,他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跪在地上?”他快步走近,
看到水盆、毛巾、床垫,顿时明白了一切。“秦野……腿、腿麻了。”你结结巴巴,
满心愧疚。秦野低着头一言不发,将你抱起来走进浴室,把你放在洗漱台上,
语气有些严厉:“怎么***鞋?腿这么冰。”他拿毛巾用温水浸湿,
轻轻为你擦拭腿间的血迹,接着往下,直到脚踝。暖意涌来,你忍不住打了个颤。“对不起,
我忘了例假时间。”你小声道歉。回到这一世不久,你还不适应现在的身体。
上一世秦野去世后的你,反而每次例假都痛得厉害,不像现在这样毫无知觉。“下次别洗,
等我回来处理,别跪在地上。”他揉着你发红的膝盖,拿来新睡衣,“刚给你买好洗干净的,
现在穿正好。”秦野动作轻柔,低头帮你穿上裤子,再一颗一颗扣好上衣扣子。
你忍不住仰起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对不起,害你今晚要睡沙发了。
”秦野与你额头相抵,声音低哑,近乎呢喃,“别说对不起。这不是错误。”眼睛发酸,
你还是不能习惯做错事不被责骂,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点点头,“我就是怕你睡不好。
”秦野笑了笑,摩挲你的脸,“怎么会,有你在,我就睡得很好。
”秦野的父母在他10岁时就去世了,他说,在别人家不能睡太熟,怕添麻烦。你说,
我们自己的家,想睡多久睡多久。你总告诉自己,要加倍对他好,把所有人的份数都给够。
却不知道,秦野也一样。12“我开动啦。”刚才的小插曲融化在最后一个吻里。
你脸红红的,饿得发慌。但眼前的烧烤和馄饨,你却一点也吃不下。在秦野此时的记忆里,
你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小时候肉都留给弟弟,长大后你对肉的渴望从未停止。直到他出事。
你强装镇定地吃了几口馄饨和素串。秦野笑盈盈地望着你:“小馋猫今天怎么这么乖?
终于学会荤素搭配了?”你看他高兴,自己也笑起来:“那当然,向秦警官学习!
”食不知味,恶心一阵阵往上涌,但你还是忍着吃了很多。
只想让秦野开心——在他还活着的日子里。沙发被单层铺开,倒也像是个有模有样的床。
不知为何,你总觉得时间过的又慢又快,慢的让你觉得,
原来你和秦野每天可以一起做这么多事,说这么多话。但又快到让你觉得,
离那个未来不远了。第二次的拥有,却仍旧让你觉得都是遗憾。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