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黎蹲在铁匠铺门口,看雨水顺着褪色的酒旗往下淌。
"苏记铁铺"西个大字早被泡得模糊,像团化在水里的墨。
他数着檐角滴下的水珠,第七颗刚落进青石板的小坑,里屋就传来祖父剧烈的咳嗽——那声音他听了十六年,像破风箱在抽气,每一次都让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九黎,过来。
"祖父的声音裹在药香里,混着炭炉的焦糊。
苏九黎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掀开门帘。
炉火烧得正旺,映得老人脸上的皱纹像道裂开的岩缝。
他正用粗布擦着铁砧上的血渍——那是今早替镇东猎户打的猎刀,刀身还沾着野山猪的毛。
"把那个木匣拿来。
"祖父指了指床头的旧木箱,锁孔里塞着半截铜钥匙,"等明儿...明儿我就教你开锋。
"苏九黎没动。
他知道木匣里有什么:半块缺角的青铜镜,几枚锈迹斑斑的古钱,还有块刻着歪扭符文的黑铁牌——那是三年前祖父从后山老坟里挖出来的,说是替隔壁王阿婆找的"镇宅物",结果当晚王阿婆家的鸡全死了,脖子上都勒着道红印子。
"爷爷骗人。
"他蹲下来,伸手攥住祖父的手腕。
老人的皮肤干得像晒透的陈皮,血管在皮下凸起,"大夫说您这咳血症没法治,别再操心打铁的事了。
"祖父突然笑了,指节叩了叩他的额头:"傻小子,爷爷的病...是要把骨头里的火传给你呢。
"他用另一只手从颈间扯下条红绳,绳上挂着颗鸽蛋大的珠子,泛着浑浊的青灰色,"等雨停了,你带着这个去鹰嘴崖。
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别碰那株血珊瑚。
""爷爷!
"苏九黎急了,"您又胡说——"话音被一声炸雷截断。
窗纸被风撕开道口子,雨幕里窜进道幽蓝的光。
苏九黎转头望去,只见炉台上那盏铜灯突然自己亮了。
灯油是半透明的,泛着银河般的星芒,火焰却不是热的,反而让整间铁匠铺的温度骤降,连炉中的炭火都开始发白。
"九黎,看灯芯。
"祖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抬头。
灯芯上竟结着朵花,七片花瓣流转着赤橙黄绿青蓝紫,每片花瓣里都浮着幅画面:第一片是血色的天空,无数人跪在断剑堆里;第二片是座悬浮的宫殿,宫墙上的图腾与他手中黑铁牌的符文一模一样;第三片..."砰!
"木匣突然炸开。
苏九黎被气浪掀翻在地,看见半块青铜镜从匣中飞出,悬在铜灯上方。
镜面蒙着层灰,却在接触灯焰的瞬间变得通透,映出的却不是他和祖父,而是片混沌的虚空——那里有团金色的火焰在燃烧,火焰中站着个穿玄色长袍的男人,他的眉骨处刻着道闪电状的印记,正对着虚空嘶吼:"九黎血脉,当燃尽诸天!
""爷爷!
"苏九黎扑过去,却只抓住祖父逐渐冷去的手。
老人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那朵七色花,嘴角却扯出个释然的笑:"原来...原来那不是诅咒..."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铜灯上。
苏九黎这才发现,灯身不知何时浮现出行古篆:"燃灯照世,九黎不灭"。
而那半块青铜镜己落在他脚边,镜面上多了道裂痕,裂痕里渗出的光,正与他掌心的红绳珠子产生共鸣——那珠子不知何时褪去了青灰,变得通透如琉璃,里面流转的,竟是和他血脉里一样的金色火焰。
后山传来狼嚎。
苏九黎捡起青铜镜,镜中虚空的画面再次浮现,这次他看清了那男人的嘴型:"去鹰嘴崖,找你的剑。
"炉火"噼啪"炸响。
苏九黎望着祖父安详的面容,又看了看掌心发烫的珠子,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镇西乱葬岗挖的那座新坟——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朵七色花。
当时他觉得奇怪,现在却突然明白,那坟里埋的,或许根本不是人。
夜风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苏九黎握紧青铜镜,转身走向里屋。
他要从祖父的木箱底翻出那本从来不许他看的《山海异志》,他要知道什么是"九黎血脉",什么是"燃尽诸天",更要弄清楚,爷爷说的"鹰嘴崖上的剑",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月光爬上铁匠铺的招牌,"苏记铁铺"西个字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而在镇外的鹰嘴崖,那株传说中沾血即死的血珊瑚,此刻正绽放出妖异的紫花,花瓣上的露珠里,映出个少年的影子——他的眉骨处,正缓缓浮现出道闪电状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