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十六人抬的鎏金轿辇停在神武门前。
楚明澜掀开轿帘时,指尖在绣着金线的帘布上微微一顿。
眼前这座巍峨的皇城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九重宫阙如巨兽般蛰伏。
"小姐,该下轿了。
"丫鬟青霜低声提醒。
楚明澜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她今日穿着正五品才人的服制,藕荷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在一众新入宫的秀女中显得格外素净。
"楚才人,这边请。
"引路的太监嗓音尖细,弯腰时背上绣着暗纹的补子微微发亮。
穿过三道宫门,楚明澜的脚步始终不疾不徐。
身后传来其他秀女压抑的抽泣声——这些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们,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西方城里。
"才人倒是镇定。
"领路太监忽然开口,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与众不同的新人。
楚明澜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能入宫伺候皇上,是妾身的福分。
"太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恭敬神色。
他在宫中二十余年,见过太多或骄纵或怯懦的新人,倒是少见这般从容的。
储秀宫前己站了十余位新入宫的嫔妃。
楚明澜站在最末的位置,垂眸听着掌事嬷嬷宣读宫规。
当念到"不得私相授受,不得妄议朝政"时,她余光瞥见前排一位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位是兵部尚书之女林瑶,封了正西品美人。
"青霜借着递帕子的机会,在楚明澜耳边低语。
楚明澜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入宫前三个月,父亲给她的那本名册她早己倒背如流。
林瑶,年十七,其父掌兵部实权,是皇上为制衡将军府才纳入后宫的棋子。
"宣——新晋嫔妃觐见!
"随着太监的通传,众人整衣肃容。
楚明澜走在最后,跨过那道一尺高的朱漆门槛时,她忽然想起离府那日,父亲在书房说的最后一句话。
"明澜,楚家满门的性命,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正殿内,鎏金瑞兽香炉吐着龙涎香。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一袭明黄色朝服雍容华贵。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贤、淑、德三位妃子,下首还有几位嫔位娘娘。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齐跪拜。
皇后温和地叫了起,目光在新人们身上一一扫过。
当看到楚明澜时,她微微顿了顿:"这位妹妹瞧着面善。
""回娘娘,妾身楚明澜,家父是前镇北将军楚天阔。
"楚明澜福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殿内霎时一静。
三年前镇北军哗变之事,至今仍是朝中禁忌。
"原来是楚将军的千金。
"皇后很快恢复笑容,"听闻楚小姐精通琴艺,改日本宫定要讨教一番。
"楚明澜正要答话,忽听右侧传来一声轻笑:"姐姐怕是记错了,楚家女儿擅长的不是琴艺,是骑射吧?
毕竟是将门之女。
"说话的是德妃,一袭绛紫色宫装,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德妃妹妹倒是了解。
"皇后笑意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
楚明澜垂首而立,仿佛没听出话中机锋。
她知道,从踏入这殿门的一刻起,自己就成了各方势力试探的棋子。
父亲被贬,楚家式微,她这个将军之女在后宫注定举步维艰。
觐见结束后,新人们各自回到分配的宫室。
楚明澜的住处是西六宫最偏僻的景阳宫后殿,与两位低位嫔妃同住。
小太监领着她们穿过长长的宫道时,忽见前方仪仗煊赫。
"快避让!
是贵妃娘娘的銮驾!
"众人慌忙退至道旁跪伏。
楚明澜低头时,瞥见一双绣着金凤的蜀锦宫鞋从眼前经过,随后闻到一阵清冷的梅香。
"那是谁?
"銮驾远去后,青霜小声问道。
引路太监压低声音:"慎言!
那是钟粹宫主位,当朝贵妃娘娘。
"楚明澜眸光微闪。
贵妃沈氏,丞相嫡女,育有皇长子,是后宫真正的掌权者。
据说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景阳宫比想象中还要冷清。
后殿三间屋子,楚明澜分到了东侧一间。
屋内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
窗前一株老梅树探出枝桠,倒添了几分意趣。
"才人恕罪,这地方是偏了些......"太监搓着手,面露难色。
楚明澜示意青霜递上一个荷包:"公公辛苦,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才姓李,在储秀宫当差。
"李公公接过荷包,脸上堆满笑,"才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待众人退下,青霜关紧门窗,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这屋子连咱们府上的下人房都不如......""慎言。
"楚明澜轻声呵斥,手指抚过窗棂上细微的灰尘,"记住,从今往后,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要了我们的命。
"她推开窗户,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墙。
夕阳西下,那些朱红色的高墙被镀上一层血色。
三个月前,当父亲告诉她必须入宫时,她就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
楚家因镇北军哗变案获罪,父亲被削爵罢官。
若不能在后宫站稳脚跟,等待楚家的就是满门抄斩。
而她楚明澜,就是父亲下在这盘死棋中的最后一枚活子。
"青霜,研墨。
"夜幕降临,楚明澜就着昏黄的烛光,在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名字:皇后、贵妃、德妃、林美人......这些都是她需要留心的人物。
最后,她在纸的角落写下一个"沈"字,又重重圈了起来。
贵妃沈氏,或许是她破局的关键。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楚明澜迅速将纸笺凑近烛火。
火舌舔舐纸张的瞬间,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楚才人,贵妃娘娘赏的梅花糕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