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青稞熟成金浪那年，苏敏在铁皮门后捡到只小靴子。红绒布面磨出了白茬，

鞋跟处缝着块补丁——是她亲手绣的太阳花，针脚歪歪扭扭，

像二十年前那个在草甸上踮脚走路的三岁女孩。风卷着经幡掠过操场，

新入学的孩子们正围着电子琴唱《虫儿飞》。

扎羊角辫的卓玛突然举着靴子跑过来：“谢老师，这是不是当年曲桑拉姐姐的？

”苏敏的指腹抚过补丁上的线头，突然想起那个国庆。八个月大的女儿在婴儿车里吮着手指，

林宇的西装沾着粉笔灰，方向盘在结霜的草甸上打滑。后视镜里，

那扇铁皮门像道生锈的伤疤，门后143双眼睛，正把他们的影子拉成救命的绳。

“给孩子断奶。”丈夫当时的声音裹着寒气，她没看见他攥紧的方向盘上，已经渗出血痕。

此刻，夕阳把卓玛的影子投在门柱上，像极了当年那个捡起钢琴谱的小女孩。

苏敏把小靴子挂在新钉的木钩上，

旁边还挂着胶鞋、灰布衫、吊瓶架的铁环——都是被岁月磨亮的钥匙，

能打开所有关于“留下”的秘密。远处传来林宇的笑声，他正给孩子们演示新运来的显微镜。

镜筒里，青稞粒的纹路在光线下流转，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第一章：婴儿车与铁皮校门成都的秋雨打在窗台上，八个月大的女儿在婴儿车里咯咯笑。

林宇突然关了备课用的电脑：“国庆去草原，给孩子断奶。

”他西装上还别着重点中学的教师徽章，指尖却在发抖——这个提议他藏了三个月，

像藏着个会炸的秘密。越野车碾过结霜的草甸时，苏敏发现丈夫总看后视镜。后视镜里，

女儿的小帽子被风吹歪，像只摇晃的蒲公英。直到看见那扇生锈的铁皮门，

门里挤着143个小脑袋，最大的男孩穿着露趾胶鞋，脚趾冻成青紫色。“这是福利学校。

”林宇的声音像浸了冰碴。苏敏抱着女儿往里走，钢琴谱从包里滑出来，

落在满是泥印的台阶上。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捡起谱子，用袖口擦了擦，

眼睛亮得像星星：“阿姨，这是琴键吗？”回程的车载广播在放《小幸运》，林宇却开了窗，

冷风灌进车里。苏敏摸到他口袋里的纸巾，湿透了，带着草甸的寒气。“他们说，

上次来的老师拿了孩子们的鸡蛋，跑了。”他喉咙里卡着石头，“我想留下。

”女儿突然伸手抓苏敏的头发，她抬头，看见那群孩子还站在山口，像被遗忘的小树苗。

2001年夏天，林宇的辞职信拍在苏敏的职称评定表上。她抱着九个月大的女儿，

看着丈夫把西装换成灰布衫。“总得有人当傻子。”林宇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苏敏没哭，

只是把女儿的奶粉罐又塞了两罐进行李箱——草原上的孩子，也该尝尝甜。

第二章：灰布衫与小皮靴福利学校的土坯房里，林宇的高原红慢慢爬满脸颊。

他半夜起来给发烧的孩子喂药，把自己的棉被让给踢被子的男孩。可孩子们还是躲着他，

像躲一阵抓不住的风——他们见过太多老师的背影，从铁皮门消失，再也没回来。

苏敏每个假期都带着女儿进山。她教孩子们唱《虫儿飞》，教他们用字典查“希望”。

女儿的小皮靴在泥地里打滚，回来时总沾满草籽，像穿了双绿色的袜子。有次，

女儿把小皮靴脱给光脚的女孩，自己踮着脚走路，林宇看见，

红着眼眶给女儿买了十双新袜子。“成都教育局招支教老师。”苏敏把报名表拍在钢琴上，

琴键硌得手心疼。她给三岁的女儿收拾行李，往书包里塞了包糖：“去给哥哥姐姐分糖吃。

”女儿抱着糖罐，一路颠到福利学校，罐子里的糖碎成了沙，却甜了143个孩子的嘴。

苏敏的高跟鞋换成了胶鞋，钢琴谱换成了数学题。她给孩子们做鞋垫，针脚歪歪扭扭，

却暖了整个冬天。有个男孩总躲在教室最后，苏敏发现他在学钢琴谱上的字，

用炭笔在墙上画琴键。“这是哆，这是唻……”她教男孩认音，男孩笑起来，缺了颗门牙，

像小太阳。林宇在操场给孩子们修篮球架，苏敏在教室给孩子们讲《灰姑娘》。突然，

篮球架倒了，林宇被压在下面，腿上流的血染红了灰布裤。孩子们哭成一团，

林宇却笑：“这下你们不能说我是骗子老师了吧？骗子不会为你们流血。

”第三章：吊瓶与藏青校服苏敏的颈椎病犯了，在帐篷学校打吊瓶。

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冲进来说：“老师，数学老师跑了！”她拔了针头就往教室跑，

吊瓶里的水滴在藏青校服上，像串省略号。讲台上的粉笔灰落了她一身，

却落不下孩子们求知的眼。回成都治病时，医生把病历拍在桌上：“再去高原，

你这身子就废了。”苏敏盯着病历上的“严禁劳累”，想起帐篷学校漏风的顶，

半夜偷偷买了返程票。火车上，她给女儿织毛衣，毛线针戳破了手，血珠落在毛衣上，

成了朵小红花。林宇来接站，看见苏敏行李箱里的药，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焐在自己手心。

回到学校，苏敏白天上课，晚上打吊瓶，疼得发抖时就咬毛巾。孩子们发现老师总在擦汗，

却不知道她枕头下藏着止痛片。“一辈子留在这儿。”苏敏把工作关系转到康定，

林宇在旁边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光。女儿已经会说流利的藏语，

把苏敏叫成“谢老师”——她知道，叫妈妈会让孤儿们伤心。女儿的脸蛋晒成了高原红，

却比城里的孩子多了份亮堂堂的笑。2012年，林宇和苏敏去北京领奖。

林宇借了件藏青外套，苏敏的高跟鞋又换成了胶鞋。颁奖台上，主持人念颁奖词，

林宇突然哭了：“我对不起成都的妈，可我想当这些孩子的爸。”台下掌声雷动，苏敏看见，

观众席里有个穿藏青校服的身影，像他们的女儿，又像所有被改变的孩子。

第四章：褪色的奖状与新生的芽康定的风总带着雪粒，扑在苏敏脸上时，

她正往旧铁皮门贴新奖状——首届毕业生全员考上大学的喜报，红纸被风扯得哗哗响。

林宇蹲在旁边补门框的漆，手背上的冻疮裂了口，血珠渗进木缝：“这批孩子回来三个，

说要当支教老师。”苏敏摸着奖状上的金边，想起十年前教孩子们写“大学”的模样。

那时小扎西总把“大”字写成“人”字加横，她握着他的手描红，炭笔在糙纸上划出火星。

现在扎西站在教室后排，给新入学的孤儿讲函数，藏袍下摆扫过当年的炭笔痕，

像把旧时光卷成了画轴。女儿央金裹着牦牛绒披肩进来，书包上挂的铜铃撞出清响。

她把城里寄来的图书分给孩子们，看见最年幼的卓玛在哭，因为新棉袄没有口袋。

“姐姐教你做口袋。”央金扯下披肩的穗子，在棉袄内侧缝出朵太阳花，

卓玛的眼泪滴在穗子上，冻成透明的珠子。林宇的母亲从成都寄来包裹，

里面是件织了一半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妈眼睛花了，说你在高原缺件厚的。

”苏敏把毛衣铺在讲台上，孩子们围过来摸，说这是“成都的温度”。

林宇抱着包裹蹲在门框下，手机震动，是老母亲的视频：“你们教的孩子，

给我和你外婆买了护膝。”深冬的帐篷学校漏风，苏敏的颈椎病又犯了。

吊瓶架上的葡萄糖瓶结着冰晶，她给孩子们讲“希望”的藏语写法，突然咳得弯腰。

扎西冲出去找林宇，回来时抱着堆干草，说要给老师暖身子。干草里掉出朵干花，

是十年前苏敏教孩子们做的“太阳花”，花瓣上的颜料还没褪尽。

第五章：重复的路与不同的光春分那天，苏敏和林宇带着新老师进山。

越野车碾过当年的草甸，女儿央金开着另一辆车，载着城里来的志愿者。铁皮门换了新的，

可孩子们扒门的眼神没变，最大的孩子穿着露趾胶鞋，和当年的扎西一模一样。

新老师小王受不了高原反应，半夜偷偷收拾行李。林宇在山口堵住他，

把自己的灰布衫塞过去：“当年我也想跑，可这些孩子的眼睛，会把你拽回来。

”小王看着晨雾里的帐篷学校，看见苏敏举着吊瓶给孩子们上数学课，突然把行李扔回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