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没有回头。
他的脚步很沉,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多的是那种被宣判为“凡胎浊骨”后,从骨髓里透出的沉重。
山风凛冽,刮过他干裂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冰冷的火焰。
复仇的念想,并未因灵根缺失而熄灭,反而在极致的否定中,被锤炼得更加凝实,更加尖锐。
像一枚钉子,死死楔入灵魂深处。
“仙路,绝不只青岚一条……”他反复咀嚼着这个从石珠温热中诞生的念头,如同荒漠中的旅人紧握着最后一囊水。
这信念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夜幕再次降临,他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蜷缩起来。
手中的灰色石珠在黑暗中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冰凉触感,正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掌心,缓慢抚平着他因白日***而几近崩溃的心神。
“你……到底是什么?”
他将石珠举到眼前,对着稀疏的星光,喃喃低语。
石珠沉默,纹路幽深。
饥饿与寒冷如同两只恶鬼,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
他知道,必须活下去。
而要活下去,首先需要食物,需要安身之所。
翌日清晨,林尘开始在山林间搜寻。
他不再盲目地向深山进发,而是沿着青岚宗外围的群山徘徊。
他记得,像青岚宗这样的大派,周边定然依附着一些村镇坊市,或许能有他的一线生机。
果然,在第三日午后,他在一处山谷隘口,发现了一个简陋却热闹的集市。
这里多是凡人,也有一些气息明显强于常人、身着各色服饰的低阶修士往来。
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矿石、野兽皮毛以及各种粗劣法器的驳杂气息。
这就是修真界的边缘,一个鱼龙混杂之地。
林尘的出现,再次引来了不少侧目。
他这副野人般的模样,在此地虽不罕见,却也足够引人警惕。
他紧紧捂着怀中——那里有他最后的一点“财产”:几块从家里废墟中捡到的、未被完全摧毁的熏肉干,以及那枚从不离身的石珠。
他在集市边缘徘徊,看着那些修士用散发着微光的“灵石”交易,听着他们谈论着“宗门任务”、“妖兽材料”、“炼丹炼器”,一个个陌生的词汇涌入耳中,构筑起一个与他过去十五年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沉默地观察,学习,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汲取着关于这个“修仙界”的一切。
机会出现在一个角落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间挂着猎刀,气息彪悍,显然是个以猎杀低阶妖兽为生的散修。
他正对着几个想用金银购买“火兔皮毛”的凡人呵斥:“滚滚滚!
凡俗金银有个屁用!
老子要的是灵石,或者等价的血食、药材!”
那几个凡人悻悻而去。
林尘心中一动。
他走上前,在壮汉不耐烦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树叶包裹的、仅剩的肉干,低声道:“这个……换点吃的,或者,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活干。”
那壮汉瞥了一眼那干瘪的肉干,嗤笑一声,但当他目光扫过林尘那虽然破烂却隐约可见肌肉线条的身躯,以及那双沉静得不像少年的眼睛时,神色微微一动。
“小子,力气如何?”
“砍柴为生。”
林尘言简意赅。
壮汉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他几眼:“倒是个实在人。
青岚宗外门执事堂,常年收购‘铁木柴’,十担柴换一枚‘辟谷丹’,够你饿上十天半月。
或者,一百担柴换一块下品灵石。
就看你有没那个力气和耐性了。”
铁木柴!
林尘知道那种木头,木质坚逾精铁,极难砍伐,是低阶修士常用的一种燃料。
但对自幼与柴刀为伴的他来说,这似乎是唯一一条能看到些许光明的路。
“多谢。”
他朝壮汉微微躬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壮汉所指的青岚宗外门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首接去执事堂,而是先钻进了集市附近的山林。
他需要一把柴刀。
用身上最后一点从废墟里找到的、融化的金属饰物残片,他在一个铁匠铺换了一把最普通、却也最厚实的柴刀。
握着熟悉的柴刀,林尘心中稍定。
几经周折,他找到了位于青岚宗外围一处山峰下的“外门执事堂”。
这里远不如主山门气派,更像一个繁忙的工坊区,人来人往,多是些杂役弟子和依附宗门的凡人劳力。
接待他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外门执事,听到他要接砍伐铁木柴的任务,只是抬了抬眼皮,扔给他一块刻着“役”字的木牌和一张粗糙的地图。
“后山黑木林,自己找地方砍。
每日申时之前,将柴禾送到此处验收。
不得延误,不得以次充好。”
语气冷漠,如同对待一件工具。
林尘接过木牌和地图,默默离开。
黑木林,名副其实。
这里的树木并非黑色,而是那种深沉到极致的墨绿,枝干虬结,树皮坚硬如铁,正是铁木。
林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腥气,寻常樵夫根本不愿靠近。
林尘选了一棵碗口粗的铁木,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柴刀。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星西溅。
柴刀被猛地弹起,震得他虎口发麻。
那铁木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好硬!
他抿紧嘴唇,再次举刀。
这一次,他调整了呼吸,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手臂上,回忆着多年砍柴的感觉,寻找着木头的纹理。
“铛!”
“铛!”
“铛!”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黑木林中回荡。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顺着额角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
虎口裂开,鲜血染红了刀柄,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挥刀。
他心中没有杂念,只有砍柴。
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绝望,都倾注在这枯燥的重复之中。
每一声敲击,仿佛都在质问这无情的天道;每一滴汗水,都混合着血与泪的苦涩。
从日出到日落,他几乎没有停歇。
饿了,就嚼几口路上挖来的苦涩草根;渴了,就喝几口林间的井水。
当夕阳将天边染红时,他脚边终于堆起了十担堪堪合格的铁木柴。
双臂如同灌了铅,浑身骨架像是要散开,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
他拖着疲惫欲死的身躯,将柴禾送到执事堂。
那执事清点完毕,随手抛给他一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药丸。
“今日份额完成,这是辟谷丹。”
林尘小心翼翼地接住那枚丹药。
丹药入手微凉,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草木清香。
这就是辟谷丹?
能让人十日不饥的仙家丹药?
他没有立刻服下,而是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某种神圣的凭证。
回到他在黑木林边缘自己搭建的、仅能容身的简陋窝棚,林尘才借着从缝隙透入的月光,仔细端详这枚辟谷丹。
它代表着,他在这残酷的修仙界,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得了第一份生存下去的资粮。
他盘膝坐下,没有立刻服用辟谷丹,而是习惯性地先握紧了那枚灰色石珠。
就在他心神沉静下来的刹那——异变陡生!
石珠之上,那些古老繁复的纹路,竟似乎活了过来,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灰芒。
同时,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吸力**,从石珠内传来!
目标,正是他另一只手中的那枚……辟谷丹!
林尘心中剧震,下意识地想松开手,但那吸力虽不强,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
只见辟谷丹上那层微弱的、代表着药性的灵光,如同受到了牵引,化作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流光,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出来,缓缓没入了石珠之中!
仅仅两三息的时间,吸力消失。
石珠恢复了平静,依旧灰扑扑,毫不起眼。
而林尘手中的那枚辟谷丹,颜色却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也几乎消散殆尽,变得如同一个泥丸。
这……林尘目瞪口呆,看着手中近乎报废的辟谷丹,又看看左手中沉默的石珠。
它能……吸收丹药的灵性?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惊疑与狂喜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石珠,果然不是凡物!
它并非毫无作用,只是……它的作用方式,如此诡异!
他尝试着将那颗“废丹”放入口中。
果然,除了些许泥土般的涩味,再无任何饱腹之感传来。
十担铁木柴,一整天的血汗……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若在平日,这无疑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但此刻,林尘看着左手的石珠,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损失了一枚辟谷丹,但他似乎……触摸到了这石珠真正用法的冰山一角!
它需要“灵性”?
丹药的灵性?
那是否意味着,其他蕴含灵性的东西,比如……灵石?
妖兽血肉?
甚至……天地灵气?
这个发现,像一道划破深沉夜幕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前路的重重迷雾。
前路依旧艰难,甚至可能更加危险。
但这枚神秘的石珠,这把陪伴他的柴刀,以及那颗在绝境中愈发冰冷坚硬的心,将成为他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挣扎求存,步步前行的最初资本。
夜色深浓,窝棚外的山风吹过铁木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林尘将那颗废丹咽下,感受着腹中虚假的充实感,重新握紧了柴刀和石珠。
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即将捕猎的幼狼。
明日,还有更多的铁木,需要他去砍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