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尽头的房门前堆着几袋垃圾，散发出一股酸臭味。

"来了？"门开了条缝，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

"嗯，按约定来拍摄。

"我晃了晃手里的摄像机。

他打开门，屋内的气味更加浓烈。

客厅里堆满了外卖盒子和空酒瓶，一个女人躺在沙发上，穿着脏兮兮的睡衣，手里拿着半瓶啤酒。

"这是我老婆。

"男人指了指沙发上的女人，"老婆，这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导演。

"女人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你好啊，导演。

""你好，我是来拍纪录片的。

"我放下背包，取出摄像机，"可以开始了吗？""随便拍，我们没什么好藏的。

"男人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对了，能借我五十块钱吗？我们家没吃的了。

"我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掏出五十递给他。

"谢了。

"他接过钱，塞进口袋，"老婆，我去买点吃的，你陪导演聊会儿。

"男人出门后，女人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啊，站着干嘛？"我坐到沙发上，打开摄像机。

"你为什么要拍我们？"女人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想记录不同人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好拍的？"她笑了，"脏兮兮的房子，没钱的日子，还有一个酒鬼老公？""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记录。

""哈，你真会说话。

"她喝了口啤酒，"我跟我老公认识三年了，在一个小酒吧认识的。

那天我喝多了，他把我送回家，然后就没走。

""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走到一起？"她笑出声，"我们没走到一起，我们是滚到一起的。

第一次见面就睡了，然后发现彼此都挺合拍。

他没地方住，我这里空着，就这样了。

""你们结婚了吗？""没有，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她摇摇头，"但我们比那些结了婚的还亲。

"门开了，男人拎着两袋东西进来，全是啤酒和零食。

"就买这些？"女人皱眉。

"明天再买别的。

"男人打开一罐啤酒，递给女人，"来，喝点。

"女人接过啤酒，一饮而尽。

男人笑着亲了她一口，然后转向我："导演，你要不要也来一罐？""不用了，谢谢。

""随你。

"男人坐下来，搂住女人的肩膀，"拍吧，想问什么就问。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我偶尔去工地打工，她有时候在超市收银。

"男人说，"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就在家。

""你们有什么爱好吗？""爱好？"男人笑了，"活着就是我们的爱好。

"女人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外面下着小雨，她伸出手去接雨水。

"我喜欢雨。

"她说，"雨下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很安静。

"男人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你又犯病了？""滚开。

"女人推开他，但没用力。

男人笑着回到沙发上，对我说："她就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你们为什么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我问。

"选择？"男人嗤笑一声，"谁有选择？我爸是酒鬼，我妈跑了。

我从小就这样过来的。

她呢，家里人都不要她了。

我们这种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女人关上窗户，回到沙发上："别跟他说这些，他不会懂的。

""也是。

"男人点点头，"导演，你有女朋友吗？""没有。

""那你一定很孤独。

"女人说，"我们虽然穷，但至少有彼此。

"男人搂住女人，亲了亲她的脸颊："是啊，至少我们有彼此。

"女人靠在男人怀里，闭上眼睛。

"你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问。

"愿望？"男人想了想，"我希望有一天能带她去看海。

她从来没见过海。

"女人睁开眼睛："真的吗？你想带我去看海？""当然了，等我们有钱了。

"女人笑了，眼里有光："我等着那一天。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呢？你有什么愿望？""我希望有一天能睡个好觉，不做噩梦。

"女人说。

男人的表情变了，他紧紧抱住女人："会有那一天的。

"我继续拍摄，记录下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话。

晚上，他们邀请我留下来吃饭。

饭很简单，方便面加火腿肠。

"抱歉，只有这些。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谢谢款待。

"吃完饭，男人去洗碗，女人拉着我到阳台上。

"你知道吗，他其实很爱我。

"她点了根烟，"虽然他经常喝酒，有时候还会打我，但他真的很爱我。

""他打你？""偶尔吧，喝多了就控制不住。

"她吐出一口烟，"但第二天他总会哭着道歉，然后对我特别好。

""这不是爱。

""你懂什么？"她瞪了我一眼，"在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里，能有个人陪着你，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男人走出来，看到我们在聊天，走了过来："聊什么呢？""没什么。

"女人掐灭烟头，"我困了，想睡觉。

""那我们睡吧。

"男人看向我，"导演，你今天住哪？""我订了附近的酒店。

""那我送你出去。

"下楼的路上，男人突然说："导演，能再借我两百块钱吗？我老婆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买个蛋糕。

"我掏出钱包，给了他两百。

"谢了，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用还了，就当是片酬。

"男人笑了："你真是个好人。

"第二天，我又来到他们家。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隔壁的门开了。

"找他们啊？"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他们昨晚吵架了，闹得挺厉害的。

女的跑出去了，男的追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谢谢您。

"我在小区附近转了一圈，在一个小公园里找到了女人。

她坐在秋千上，脸上有明显的淤青。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看到我，并不惊讶。

"碰巧。

"我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你脸上的伤...""他昨晚喝多了，我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动手了。

"她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你应该离开他。

""离开他去哪？"她笑了，"我能去哪？""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她摇摇头，"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但我发现，我离不开他。

不是因为我没地方去，而是因为我爱他。

""这不是爱。

""那什么是爱？"她反问，"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我沉默了。

"你看，你也说不清楚。

"她站起来，"我要回去了，他应该在找我。

""等等。

"我拦住她，"你真的确定要回去吗？""当然。

"她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的家，他是我的家人。

"我跟着她回到了那栋破旧的居民楼。

男人正在楼下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女人，立刻跑了过来。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他抱住女人，声音哽咽，"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喝多了，我控制不住自己..."女人拍了拍他的背："没事，我原谅你了。

"男人看到我，有些尴尬："导演也在啊。

""嗯，我来继续拍摄。

"上楼后，我发现屋子比昨天更乱了，到处都是碎玻璃和翻倒的家具。

"抱歉，昨晚我们吵架了。

"男人开始收拾，"你先坐，我收拾一下。

"女人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我："喝点水吧。

""谢谢。

"男人收拾完，坐到女人旁边，握住她的手："老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女人笑了笑，没说话。

"导演，你拍这些有什么用？"男人突然问我。

"我想通过纪录片展示不同人的生活。

""但没人会关心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男人说，"我们对社会没有任何价值。

""每个人都有价值。

""漂亮话。

"男人嗤笑一声，"我们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资源。